東衛皇宮的夜,依舊透着一股冷清涼薄,自從趙青蓮回來之後,其寒更甚。
若貞宮,今日一點也不寧靜。
果然是如雲若先前所料,翎祥宮的人,纔不過幾個時辰,便已備好了“桌席”,等待着她前去“品嚐”騸。
下午回了此處卻一言不發的雲若,此時正靜默的站在正房門口,擡眸看着一個看起來笑眯眯的太監,其人身上衣着倒是鮮亮,不像是階位較低的太監,也是個管事。
這是晚膳後,迎來的不速之客,不期而至。而趙青蓮如此焦躁與着急,反倒是讓雲若看出了在趙青蓮心裡,對慕雲若究竟有幾分懼意鉿。
“你,再說一遍?”姜鳳貞此時可是有些坐不住了,方纔她是聽錯了嗎,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姚福微微一笑,堆起那雙被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道:“哎喲,主子讓奴才說多少次都行。我們主子說了,今兒個一定要善待若貞宮的各位主子,尤其是未曾蒙面的貞娘娘。”
姚福微微一笑,略顯了諂媚。
姜鳳貞嗤之以鼻,白了他一眼,實在不喜他的這幅嘴臉。
姚福看得出來,但好像姜鳳貞的態度根本影響不了他分毫,遂再是一笑,重複了方纔的話,“蓮貴妃說,許久未曾見到慕娘娘,想請慕娘娘移駕翎祥宮。”
果然是趙青蓮要找慕雲若去赴會,姜鳳貞心中一緊,急忙看向了雲若,不由的凝重了許多。
她雖不曾經歷趙青蓮與慕雲若當年的雙鳳之爭,也不瞭解慕雲若心裡究竟在想着什麼,可是作爲一個真真正正的後宮女子,自是瞭解這後宮女人的見面,大多都是鴻門之宴。只是近來因爲西陵的事朝堂紊亂,就連自家爹爹都忙得不可開交,趙青蓮這女人,爲甚突然選這時候想起慕雲若來了,又不會選後。
千想萬想,總歸只是她的想罷了,慕雲若卻始終緘默,半響,突然與姚福一樣堆了一絲燦爛的笑,淡淡說道:“想見雲若,是雲若的榮幸。”
這一抹笑,純美到沒有一絲雜念,姜鳳貞心裡咯噔一下,幾乎差點被這“佛光普照”的慈祥之光融化成湯兒。
姚福也是一愣,假笑的臉竟也僵在了那裡,忽而恍神,說道:“啊,既然慕娘娘應了,奴才這便去回主子了。”
他恭敬的彎身行禮,默默退出了房間,走前忍不住還是有些出神。宮裡行走這麼多年,這種笑容是第一次見,感覺,真假不辨,既會不安,覺得有種莫名的冷意,卻又無從挑起,感覺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這,究竟是……
姚福想不通,只能是原路返回稟告趙青蓮,不多時便消失在了若貞宮。
王永承即刻賊眉鼠眼的敲敲房間門,對暗號般壓低聲音道:“娘娘,那個笑臉的走了。”說着,還不忘左右張望。
門即刻又被拉開,一掌就把王永承推到了牆邊。且見姜鳳貞擼了袖子很不愉快的說:“你說你,自家地方還像個做賊的。”
王永承一哆嗦,緊忙站好。
發泄了一通,姜鳳貞這纔回頭看向似在寫着什麼的慕雲若,不僅是一頭霧水,而且還是氣不打一處來,哼聲就上了前,狠狠說道:“慕雲若,你究竟是偷偷摸摸幹了什麼,怎麼上來就惹了蓮妃了,她是怎麼盯上你的,你這又是做了什麼氣人的事了?”
雲若聞言,輕輕用指尖點了脣瓣,“噓。”
她說着,莞爾一笑,將手中一張字條塞在了一頭霧水而且就快要怒髮衝冠的姜鳳貞手裡,道:“麻煩你了。”
姜鳳貞一愣,驀然失笑,“慕雲若,你又使喚我,而且還不告訴我爲了什麼!”
雲若勾了淺脣,環胸靠向身後的椅子,看向窗外的宮中夜景,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該知道的時候,自會知道。”
清眸愈發深邃,似是即將迎來一場看不見的血雨腥風。
局,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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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雲若踏入翎祥宮的時候,周圍氣氛是一片喧鬧的,看來很是喜慶。
眸子輕輕掃過周圍,脣角頓是一動。
外面功夫倒是坐齊了,裡面卻是一片陰沉死寂,如此表裡不一,倒是趙青蓮的風範。
她凝了下神,邁步進入,而後便有姚福那張笑眯眯的假臉迎上,往裡走,又看到了冷麪的安成。
如此兩個下僕,將趙青蓮的心境倒是都映了出來。
今日,是姚福來若貞宮請她,代表暫且按兵不動,試探着,若是哪天這個叫安成的來請了她,想必就是趙青蓮耐不住,想出殺手的時候了。
至少今日,趙青蓮還不敢要她性命,就看接下來,她要如何應對。
走過重重回廊,雲若終於趕到了翎祥宮內設的宴廳,裡面燈火輝煌,卻幾乎見不到任何一個宮婢,便是連菜餚也是安成及姚福親自端上,想來是接下來的說話,趙青蓮不想讓任何人打擾。
此時趙青蓮尚未出來,雲若索性徑自坐在凳子上,不卑不亢的等着,安成和姚福也不與她搭話,紛紛站於兩側服侍着,看着。
半響,一個宮女前來,在姚福耳邊說了什麼,姚福點頭,然後掛笑的看向雲若道:“慕娘娘,我家娘娘身體不適,怕臉色蒼白嚇着娘娘,是故多用了些時候打扮,而且還得喝下太醫院的藥才能趕來。娘娘說,還請慕娘娘先吃着,莫要餓了肚子。”
若是在平常百姓家裡,這句話當是極爲常見的寒暄,但是在宮裡……
雲若輕輕抿脣,視線掃過桌上的幾道菜,忽而動了下脣。
“確實是有些餓了。不然……我還是再等等吧。”雲若擡頭,惋惜說道,眼睛時不時的會瞟向那桌上的菜餚,可一張臉上,僅是耐不住,半響,又問,“不知,青蓮姐還要多久?”
“哎呦,這可說不準了。”姚福爲難說道,“慕娘娘當是知道我家娘娘的狀況,說不定出來時飯菜已涼。我家娘娘說了,她與慕娘娘情同姐妹,自小一起長大,本來就相處自在,不必在意太多,所以還是請慕娘娘先用。”
姚福上前,將幾道冒着香氣的熱菜輕輕推向了雲若。
“請吧。”
雲若擡眸看了眼姚福,脣角突然掛了弧,點點頭,而後拿起筷子當真吃了起來,而且沒一筷子,都夾在了肉上。
她吃的自然,毫無顧忌,但吃相也不粗鄙,毫無刻意做作的樣子。
姚福動了動眉角,側頭看向安成,兩人相互交換了下眼神。安成明瞭,悄然離開了宴廳,姚福也跟着去交待些什麼。
兩人稍稍離開的一瞬,雲若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咀嚼飯菜的頻率也慢下,輕輕抿住筷子,視線追向了方纔兩人離去的地方。
這想試探她的心,還真是片刻不停。
看她是裝傻還是假傻,看她會不會擔心飯菜下毒有一絲猶豫,看她對宮中禮儀是否根深蒂固,如此一擊即潰的雕蟲小技,倒還難不倒她。
因爲她慕雲若,本就不是一個守規矩的人。
既來之則安之,雲若輕輕轉了下鬢髮,繼續吃了幾口。
姚福在後面偷望了雲若幾眼,輕輕搖頭。
這時已經裝扮完成的趙青蓮在安成的攙扶下緩緩走來,看到姚福正在專注的觀望着,便低聲問道:“如何,可有裝傻的跡象?”
姚福緊忙回身應道:“回娘娘,慕雲若看起來不像是傻了,而是心智有些像年僅幾歲的孩童,聽的懂我們所言,也比較知書達理,可是骨子裡的孩子勁兒也是遮掩不住的。”
趙青蓮蹙眉,眸子瞥了眼慕雲若。
身後突然有個小太監被押住,滿臉青腫的跪在地上,“娘娘饒命,奴才什麼都不知道啊!”
趙青蓮冷哼一聲,問道:“本宮問你,慕雲若,該是這幅樣子嗎?”
小太監一愣,看了看慕雲若,然後用力點頭,道:“回娘娘,自打慕雲若再回宮,就一直是這幅樣子,是真的,雖然事情沒公開,但整個內務府敬事房的人都知道,慕雲若變成了個幾歲孩童心智的小娃,這事千真萬確啊!”
趙青蓮揚起右眉,輕輕動了下指尖,安成便把那小太監給帶了下去。
“是真是假,本宮自會看個清楚。”趙青蓮眯眼,隻手放在姚福臂上,“走。”
吃到第八口的時候,趙青蓮果然是進了宴廳。
雲若聽見那有些踉蹌的腳步,便知趙青蓮終於親自來了。
握在筷子上的手,稍稍凝了些力道,臉上的神情,卻依舊沒變,然後將筷子放下,起身,第一次與趙青蓮直面相對。
那一霎,似乎整個宴廳的氣氛都不一般,一種極其冷凝的感覺驟然劃破了此處。
趙青蓮用那湛藍色的眸子,靜靜凝視着雲若,雲若亦是用那清澈無比的亮眸,安靜的看着趙青蓮。
趙青蓮笑了,溫溫婉婉,道了一聲:“慕姐姐。”
舊事的記憶涌上了雲若心頭,那是屬於過去慕雲若的回憶,兩人情似姐妹,一起陪在文榮的身邊,爽朗笑聲時時徘徊,不停縈繞在她的腦海。
趙青蓮似是在看,在看着慕雲若對這三個字有何反應,她知道,若是慕雲若的話,定然會在心裡引起浩然大波,慕雲若,並不是一個難懂的人。
只可惜,她卻不知,如今的這個慕雲若,本就對她趙青蓮的過去,丁點興趣也沒有。遂在下一瞬,雲若卻揚了下嘴角,露出了淡笑,“被青蓮姐這麼叫,有些怪怪的。”
黑瞳中,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根本可以說是不痛不癢,猶如根本不記得過去的那番相處。
趙青蓮眸子一沉,依舊在試探,可剛要開口,便聽雲若先一步上前,凝眸望着趙青蓮道:“據聞青蓮姐與雲若情同姐妹,雲若什麼都不懂了,但是卻相信這句話。如果青蓮姐同意,可否讓雲若,從若貞宮搬至翎祥宮,雲若願照顧青蓮姐,還請青蓮姐,收留雲若。”
她微微一笑,毫無破綻。
反倒是趙青蓮頓時怔了一下。
慕雲若,竟要留在翎祥宮?她本是難得找了機會要來試探慕雲若,怎是被她先開口駁了回去。
趙青蓮眸子越來越深,神情也越來越不輕鬆。
若非慕雲若是真的傻了不記得一切,那麼就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城府極深,明知面前是龍潭虎穴,卻毫不猶豫的踏入,許是要入虎穴,得虎子。又或是有其他企圖,再或者,是有什麼陰謀?
慕雲若啊慕雲若,現在的你,究竟是哪一個?
才片刻,她趙青蓮,竟是有些被牽制的錯覺。
於是她再是看向雲若,而面前的她依舊是掛着淡淡的笑,脣上抿去清潤的油光,當真是一絲破綻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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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皇宮。
姜鳳貞拿着雲若的字條在宮中正趕向某處,眉心是越來越緊。
慕雲若,這一棋可是極爲危險,她也只能盡力。
突然停步,捏住了手中的東西,然後側過身看向身旁的宮殿,眸子一沉,而後步入其中。
幾個太監上前攔截,且聽姜鳳貞冷冷丟了一句:“去報。若貞宮姜鳳貞,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