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御宮,拓跋陵與大臣們一同處理政事的地方。
不知拓跋睿正跟着跑來的答呂晏齊隻身進入,因爲拓跋陵不喜歡侍衛跟着,所以這裡靜悄悄的,就算是一座無人的孤冢。
“王上,您召見臣下,有何要事?”答呂晏齊恭敬問道,雖然他一心向權力巔峰攀爬,可一手將他提拔的拓跋陵,卻非常的尊敬,沒有半點逾越的企圖。
黑紗遮掩之下,一個坐在臥榻上的人緩緩動了下撐着頭的右手,用略微沙啞的聲音低語:“看看地上。窀”
答呂晏齊不解,上前半步,果然好像踢到什麼,遂藉着幽光細細看去,結果竟是一個已經被弄到看不清人形的人。
答呂晏齊驚詫,“這,這是……”
且聽座上之人冷冷哼了一聲,“東衛放在西陵的細作。”
答呂晏齊再次驚詫,可看看拓跋陵那並不愉悅的樣子,還有那細作幾乎已經殘破不全的屍身,便知道這個細作自始到終都沒有吐露半點打聽到的事。對於沒有用西陵蠱卻可以將人心控制如此,答呂晏齊心中不得不佩服。
他低下身看了看那屍身,隨後勒令侍從將他拖走,他的神情也較剛纔凝重許多,沉思片刻,突然一怔,“王上,如今西陵蠱在西陵人身上大多都是可以成功的,卻只有一個軟肋,若是這細作寧死不說的事,一定是我們西陵最爲核心的秘密。難道……”
始終閉着眼眸的拓跋陵輕輕蹙動下眉頭,而後一點一點將眼眸擡開,猛的抽過身後長袍,沉步向答呂晏齊走來,走至身邊,頓步,冷冷說道:“年輕將領自身不足,無法讓士兵信服。年邁將領不能種西陵蠱,孤不甚信任。不過,孤卻想到了一個身體條件在衆人之上,將士們也會信服的人選,如果這個人能成功種上,那麼正好順水推舟,踏平東衛,指日可待。”
人選?答呂晏齊有些意外,可是在他心裡,也並非全然不知道拓跋陵心裡想的是誰。他並沒有驚喜,而是眉頭緊鎖,略有躊躇道:“王上,這個人選,務必三思……臣……懇請皇上三思!”
答呂晏齊言罷,單膝跪地,他雖崇尚權力,卻也不想讓西陵走入滅亡,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
可是他擡起頭看向拓跋陵,卻發現不知不覺中,這個曾經與自己一同興奮討論國事的男人,臉上已經失去了對任何事物的動容。他的相貌依舊是絕美傲然,可半垂的眼眸卻如死人般暗淡,身上散發的凜然與震懾,也再不是當年那個拓跋陵可以比擬,更重要的是,此時的拓跋陵,是那般的冷靜,冷漠。
似是感覺到了視線,拓跋陵緩緩將眸子側過,一下對上了答呂晏齊的雙眸,凜冽中劃過一道藍刃。
答呂晏齊感到一陣,迅速低下頭不敢直視。
而門口拓跋睿也剛好聽見這幾句話,還雖然不擅武力,但頭腦卻無比聰慧的他,霎時覺出一陣不好,卻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樣。
他們說的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人?他們所說的事,又究竟是什麼事?而他們又想對那個人,做些什麼?
“除了孤所想的這個人,你還有其他人選嗎?”裡面再度傳出拓跋陵的聲音,答呂晏齊也沉默了,迴音久久在宮中迴盪。
半晌,答呂晏齊低下頭,回道:“沒有。”
聽了他的話,拓跋陵冷哼一聲,收回視線,“既然這樣,你就去辦吧。準備好,就可以找澤兒來,他一定會活下來的,作爲……第一個,種下西陵蠱的王族。”
澤兒……澤兒……
王兄,拓跋澤,西陵蠱——!
門口拓跋睿忽然縮動眼瞳,聽到門這邊傳來了響動,他心下一緊,急忙躲進了旁邊的樹叢,環胸揹着身等着接了令的答呂晏齊。而此刻的他,終究沒從剛纔父王所說的事情中逃脫出來。
昨夜斷情殿裡的可怖之景依舊曆歷在目,多少人因爲種蠱失敗,不僅成爲地下亡魂,而且走得都不安寧,甚至死無全屍。難道這樣還不夠嗎?爲什麼連王兄……連父王他自己的兒子……
怎麼樣,怎麼樣才能保全王兄?拓跋睿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拼命在心裡捉摸着……
他若有所思的擡頭,結果卻突然坐倒在地上,消瘦的臉上盡是恐懼。因爲不知何時,答呂晏齊已經自殿中走出,他就這樣站在樹叢的邊上,看了他不知多久,雙眸仍舊如昨夜那般冷冷淡淡,不帶任何一點情感。
“二殿下,偷聽不是一件好事。若是王上知道了,你也逃不了責罰的。”答呂晏齊說道,然後傾下身靠近拓跋睿,“無論殿下聽到什麼,都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大殿下,可以嗎?否則,若是大殿下失了性命,便是你的責任了。”
答呂晏齊傲慢地整整衣服,回身走開,可那蒼白若紙的臉上,此刻也多了些動搖。
拓跋睿愣了一會兒,他雖不善言語,可正因如此看人更加入微,他明明看得出,這個答呂晏齊雖對自己這麼冷漠,可是對王兄卻是有情分的,他是真心待王兄,正如王兄真心尊敬着他。
如是一搏,拓跋睿攥了拳頭,突然就從樹叢中跑出,快步跑到了答呂晏齊的面前,橫手攔截道:“答呂老師,睿知道老師是不忍對王兄做那麼殘忍的事的,一定還有其他方法,一定還有——”拓跋睿拼盡了全力想要說動答呂晏齊,可答呂晏齊仍舊一點反應都沒有。
便在這時,答呂晏齊出口打斷了拓跋睿,“二殿下想的是對的,答呂確實不忍對自己一手教出的學生做這種事。若是有別的方法,答呂也不會做如此之事,何況大殿下還是西陵的太子殿下,稍有差池,對西陵也不好。但,既然沒有別的人選,王上的命令又是絕對的,做臣子的,不能違抗。”
答呂晏齊說罷,便恭謹行了個禮,隨後將視線收回擡了步子。
拓跋睿滿心焦急,忽然做了什麼決定一樣,一把拽住了答呂晏齊的胳膊,道:“我……我呢,我可不可以替代王兄!這樣,這樣不是都解決了!”
答呂晏齊步子一頓,看向拓跋睿,上下打量了下他纖瘦的身子,擰眉,有些不屑地哼笑一聲:“二殿下,您?”
拓跋睿略有發顫的點了頭,雙眸卻是堅定。
答呂晏齊忽然失笑,“二殿下,這可是會丟性命的事,斷情殿、鬼域裡關押的那麼多壯士,他們能存活的尚且不多,更何況是從小身體就虛弱的二殿下。二殿下怎麼也是王上的血脈,豈可讓二殿下白白送死?”
“世上沒有絕對之事!”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答呂晏齊言罷,冷哼一聲,似是懶得再與這年輕氣盛的少年爭辯,拂袖離去,不再回頭。
被丟在原地的拓跋睿緊緊咬着下齒,因自己的無能而自責着,同時有一股倔強自骨子裡席上,“斷情殿……鬼域……”
他陷入深思,在下着什麼決心。
忽聽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睿!”
拓跋睿突然回了神,回身看向扶着傷口走來的拓跋澤,他眉梢見喜,又有些緊張,而後匆匆上前去攙扶重傷未愈的拓跋澤,“王兄,你怎麼來了!”
拓跋澤擰眉,將睿一把攬入懷裡,臉上也不見了笑容,“你爲什麼來這裡?”拓跋澤擡頭看看紫御宮的牌匾,心裡有着牴觸。
拓跋睿不願將聽到的事告訴拓跋澤,隨後儘量勉強自己說道:“只是,來看看父王罷了。”
拓跋澤眉心更緊,有些不相信拓跋睿的話,同時也覺得自己的這個弟弟好像有什麼心事,於是又問:“睿……有話想對我說嗎?”
半晌,拓跋睿掙脫開來,認真地對拓跋澤道:“王兄,今夜我們一起陪母后吃晚飯吧,好久沒有一起了。”
拓跋澤有些意外,當然是不會拒絕弟弟的提議,爽快地答應,然後突然就用力跳在了拓跋睿的背,“看在我帶傷來找你的份兒上,揹我回去吧,屁股好痛。”
拓跋睿一愣,已經聽到耳畔狐疑傳來的哀怨之聲,他無奈一笑,伸手穩重拓跋澤的身體,然後往東霖宮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