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御殿。
顏月一路追着拓拔陵而入,用力關上了紫御殿的大門,她喘息着看着眼前即便知道她在身後,也沒有絲毫動容與理會的拓拔陵。
這個男人,曾是她那般深愛窠。
顏月閉眼深吸口氣,突然上前來到拓拔陵的身邊,錚錚而道:“王上,陵,收手吧!!現在還來得及,趁着西陵還沒有變得無法挽回,收手吧!旆”
正在用摺子點着燭火的拓拔陵指尖微頓,輕輕吹熄了眼前摺子上餘下的火,毫無情感的雙眸若有似無掃過顏月那蒼白的臉,鬆了手,摺子落地,他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便自她身邊擦肩而過。他的長髮與袍子隨後擺起,撩過她的身側,沁入了一股寒涼。正如今時今日的拓拔陵,已經再也給不了她半點的溫暖。
顏月心如刀絞,雙眸含了淚,“拓拔陵,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以前的你,明明不是,明明是想將西陵……”顏月聲音越來越顫,早已痛苦了太久,沉默了片刻,她轉身面對拓拔陵的,第一次道出了埋藏心底的那個名字,“陵,是因爲那個叫千雪的女人嗎?是因爲你還愛着那個女人嗎?”
許是因爲顏月突然提及了這個名字,拓拔陵終是停了步,他沒再走,也沒回頭,窗外的夜風輕輕順着縫隙流入,成爲他身畔唯一的動靜。
猜測到或許是說入了拓拔陵的心事,顏月喜上眉梢,又加了幾步向拓拔陵走去,“陵,若是你還愛着那個女子,便將她接來西陵,這王后的位置讓給那個女子也好。我都沒有關係的,只要你能變回過去的你……而且我派人偷偷去東衛查過,東衛的皇后並不是她,也就是說,將她搶回並非不無可能!如果你願意,我……我這就派人去,哪怕拼上我的這條命,也會將她帶來給你……陵,好不好,陵……”
顏月邊走邊說,緊緊抓住了拓拔陵的胳膊,並擡頭看向他的臉,試圖找到那與她同樣欣喜的神情。
然而當她真的看到拓拔陵此刻的神情後,她的手卻一下子僵在那裡,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見。因爲此時的拓拔陵,不僅沒有任何的笑意,便是連怒意,恨意,悔意都沒有,只有那與平日裡毫無差別的冷漠,依舊籠罩在他的俊臉上。
只見他安靜的側了眸,略微不耐煩的輕擰了下眉心,只嗤之以鼻地道了一句:“千雪……誰是千雪?”
那一剎那,顏月徹底愣在了那裡,她凝視拓拔陵的眸,望入他眼底最深的湖畔,她拼了命的想找出方纔那句話裡哪怕是一點點的謊言,可是……
這個男人,是真的忘記了。
他忘記了曾經讓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忘記了這一切最開始的初衷。
記得的,只是夏侯泰曾經留給他的恥辱,還有那爲了變強而變強的執着。
她原本還在奢望着,哪怕他的心不是給她,但他至少還有心,可如今……一切皆成了空。
顏月已經不知該笑是該哭,如失了魂的空殼一樣,向後退了半步。其實她也在後悔,後悔當初要是能在事情變到如此田地之前,能將這番話告訴拓拔陵,或許陵也不會變到今日這般無情。
而這一面,對於顏月第一次這般反常,令拓拔陵明顯感到不快。他終究還是將她當作王后,當作澤與睿的母后,所以還是對她相敬如賓。
“夠了。孤如此容忍與你,是看在你終究在孤身邊待了數年之久。可你若是僭越本分,去指點孤如何治理江山。便不要怪孤,對你不留情面。”落下一句狠語,拓拔陵不在多說,收回視線便往自己正房走去。
顏月看着拓拔陵離開的身影,心如刀絞,“情面?”她自嘲地哼笑一聲,突然間聲嘶力竭地對着拓拔陵的方向大喊,“拓拔陵!既然如此,我們便沒有什麼情面可講。你難道真的感覺不到嗎?如今的你,已經與你最痛恨的先王同出一撤!殘忍,暴虐,連最根本的人性都喪失殆盡!還讓答呂晏齊這個奸佞待在你的身邊禍國殃民!總有一天你會付出代價!西陵也會付出代價!你恨夏侯泰,但不妨告訴你,夏侯泰雖狠,卻比你強上千百倍,如今的你,根本就是殘虐的野獸!你也不用和我講什麼情面,反正總有一天,你也會爲了讓澤變得和你一樣,將我的頭顱懸掛九城之上,如你母后那般!!”
顏月的一番話,突然猶如利刃般割開了拓拔陵的心,腦海裡突然間流竄過那曾經日日夜夜徘徊在心中慘敗於夏侯泰的悲憤,更是有他母親被他父王手刃時讓他永遠無法忘記的夢魘。方纔一切的冷漠終於在瞬時間被打破,一種前所未有的怒意襲上心頭。
且見拓拔陵突然狠狠咬住雙齒,轉身之際突然以別人根本無法捕捉的速度幾步來到顏月身邊,探出手,用着極爲猛烈地力道將她狠狠按扣在紫御殿的大門上,一聲轟響而至,驚動了宮殿裡的每一處。
他雙目赤紅,幾乎快要喪失理智,“你若再說一句,孤讓你現在就死!!!”
然對於他的威脅,顏月只是艱難而輕蔑的笑着,如同已經在垂死邊緣的鳥兒,她就這樣看着他,高高昂着頭,狠狠說道:“好,那你便……擰碎我的脖子!反正也是……早晚的事……!若是……現在殺了我……我還能早一步從你身邊……解脫!!”
“你——!!”拓拔陵徹底被激怒,手上的力道明顯又加大一分。
顏月脣角略微一動,而後就這樣閉上了眼睛,如在等待着最後一刻到來。
那一瞬間,如果說提到千雪已經幾乎不再動容的拓拔陵,心裡卻還是因爲這個一心求死的女人,沒由來的痛了一下。就好像對於他來說,這個人是記載着拓拔陵一生唯一的人。是啊,至少在她的心裡,那個曾經也宏圖滿志要顛覆自己父王治國方法,與軍民同樂的拓拔陵,尚且還活着,不像此時此刻的他,雖活,卻死。
被怒意充滿的雙眸,漸漸冷靜了下來。拓拔陵沉默着,緩緩將自己的手自她脖頸上拿開,望着她眼下滑落的那滴幾近絕望的淚,他也許是第一次,傾下頭,爲她吻去。
而這簡簡單單的動作,卻讓顏月一下驚住,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看着拓拔陵,因爲她知道,這個男人是不可能做這般溫柔的事的。
如是看穿了顏月的想法,拓拔陵冷漠的哼笑一聲,爲她理好長髮,然後轉身離開,走前,他笑了,然後淡淡而道:“顏月。一個人活在世上,終究還是孤單的。如果有朝一日,我拓拔陵真的會喪子,至少也要讓你,與孤一起承受這份痛。”
言罷,一身黑衣的拓拔陵終是消失在了宮中。
顏月無力地滑坐在地上,緩緩雙手掩面,然後如發泄般痛苦的嘶喊着,一聲一聲,響徹在這空蕩的地方。
她的聲音,當然也傳入已經回了房的拓拔陵的身上。他關了門,安靜靠在門旁,聆聽着她的痛,指尖摸過方纔吻過她的脣。
然後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在那張冷漠依舊的俊臉上,悄然浮現出了心痛與擔憂。
終究,還是做不到父王那樣的無情。
“睿兒,那些不過就是些苟延殘喘的,連王族的腳都沒資格碰的東西,如果是我拓拔陵的兒子,就給我,活着出來。”最後四個字落下,拓拔陵猛地擡開雙眸,冰冷之上,劃過一道銳利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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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情殿內,連接地宮“鬼域”的過道處。
掛在牆壁兩旁的火把,正燎着幽暗的火光,火舌四處飛散,猶如狂舞的紅鳳。
身體消受的拓拔睿雙手環着身子,驚恐地在裡面走着,渾身打着顫,連嚥唾液都成了一種奢侈。
周圍,盡是些可怖的嚎叫,就像是又數百頭飢餓已久的野獸,正等待着撕扯新鮮的血肉。
走着走着,突然間停下,擡起頭,正是一扇血紅色的大門。他雖然偷偷跑進斷情殿過,可是卻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地宮的入口,王宮的禁地。
裡面血腥味依舊,如是還在上演着過去可怕的一切。拓拔睿聽說過的,這裡是將自己的父王變成魔鬼的地方,這裡是泯滅人性的地獄。
拓拔睿咬住牙,探出手,指尖冰涼,眼角都泛了淚。
他知道,一旦進入,他便再無後路。如果不殺光裡面的這些可怕的人,那麼他便將血肉不剩。
“王兄……母后……”
低喃了這兩個名字,拓拔睿終是將手壓上,隨着他稚嫩的嘶喊聲,猛地將這扇承載着西陵噩夢的大門,重重地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