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快走啊!!”
“快走!”
“別管我們,快走!稔”
白茫茫的雪山中,一座幾近冰冷的牢宮中竄起了驚天大火,火舌肆意飛舞,殘酷的將夜空撕開一片明黃儼。
驚叫聲,坍塌聲,自己的呼吸聲,鎖鏈撞擊的聲音不停在耳邊縈繞。
一身髒舊白衣的納蘭千雪踉蹌地向前跑着,被凌亂的長髮遮掩的一雙尊貴的金眸在夜中顯得格外淒冷,此時的她全身是傷,手腳上還鎖着只斬斷了根部的鐵鏈,生生撕扯着她的肌膚,踩在地上的赤足早已被扎的滿是鮮血,鮮紅染在了白雪之上,宛如朵朵鮮梅。
跑,跑,不停的跑。
這是她腦海中唯一浮現的詞。
自五歲後就一直被家族鎖在暗無天日的暗宮中,十三年了,終於找到了逃跑的機會。
“不能讓那個不祥的女人跑出南雪!”
“快抓住她!!”
身後的步子越來越近,追殺聲也越來越近,千雪呼吸愈發急促,可是因爲常年被關着,體力已經不是特別的充足,突然被一塊堅石絆倒,她狠狠跌撞在地,右腳也被那堅石狠狠劃開了皮肉。
“不會讓你們這些混蛋得逞的!”
“啊!!!”
一陣暈眩,令千雪有些恍惚,忽而驚醒。
“小……顏……張嫂……”千雪用着生澀的聲音念着身邊人的名字,忽而回頭,看到那些追殺她的人竟在屠殺自己家族餘下的人。
南雪山納蘭氏,南雪山王族血脈,而納蘭千雪是血脈中唯一擁有金眸的女子。原本金眸者在南雪是尊貴的象徵,也是天生的戰鬥奇才,可其餘家族卻容不得納蘭氏坐擁南雪,於是便將尊貴抹黑成了不祥,並將納蘭千雪囚禁十三年。
十三年中,納蘭家族被逐一處死,轉眼間只剩下納蘭千雪獨一血脈。家僕不忍一向德高望重的納蘭氏就此消亡,於是放了一把火偷偷將千雪放走。
只是……
各大家族又豈能容得納蘭氏能有一息尚存!
當千雪回過頭看去的時候,一羣拿着長刀欲將那些將她救出的人全部制裁。
一片又一片的血將南雪山籠上了一層可怖的紅。
“三公主,快跑啊!!”
“三公主--!”
又是一片淒厲的慘叫,又是一個一個的人在千雪的面前倒下,倒入血泊,臨死不能瞑目。
千雪忽然間有些頭痛,雙腳痛到走不了路,瘦骨嶙峋的雙手緩緩滑入發間,揪緊,金瞳中晃出了無比的動搖。
“不好……三公主!快走啊!”這時千雪身邊最親的小顏忽然大喊一聲,見幾個人又要上前去抓千雪,於是驀地抱住了他們的腿,“我不許你們碰三公主!!!”
小顏喊得撕心裂肺,卻被上前制裁之人所唾棄,幾下沒有將腿抽回,便高高揚起了刀。
“小……顏……小顏!!!”千雪忽而淒厲大喊,但刀刃無情,瞬間劃過小顏的後背,血紅霎時順着她的衣衫滑下。
小顏依舊沒有鬆手,大喊着“三公主”,於是那人便又揚起刀,一刀一刀的砍向小顏,模糊了她的血肉,刺爛了她的肌膚。
那一刻,千雪忽然間安靜了,她無力的坐在地上,金眸中倒映出的是一片火海,是血紅的煉獄,是家族被屠殺的夢魘。
她似乎很迷茫,也似乎很害怕,瘦骨嶙峋的指尖滑入發間,用力的撕扯着自己的長髮,金色的雙瞳也不停的動搖,渾身亦是不停打着顫。
不對,要跑,要跑……不然……不然會死……不然所有人都會死……
千雪心中不停的告誡着自己,於是她一慌,手忙腳亂的起身,繼續向前逃離,可是伴着那身後一聲聲的淒厲嘶喊,還有那一聲聲因殺紅了眼的獰笑,千雪越跑越慢,步子也越來越小。
不對……不對的……一切都是不對的……
千雪終於停下步子,站在了原地,一動不動,任風雪吹過長髮。
“三公主……三公主快跑啊,三公主!”張嫂一見千雪不走了,着實開始驚慌。
而那些人也以爲千雪是放棄了,於是猙獰一笑,踹開腳下的屍體便向千雪走去。
這時,背對着他們的千雪忽然用着乾澀的聲音說道:“你們……沒……聽到,他們……的哭聲……嗎?”
那些人一愣,嘲笑道:“我們管他們哭不哭,我們待會兒也要讓你哭!你這妖邪!”
“妖……邪……什麼是妖……什麼是邪……”千雪又開口,身子已經側轉了一半。
正在湊近的人忽然其中一人突然站住腳,試圖拉住另外幾人道:“喂喂,你們不覺得這女人有點不對勁嗎?”
不知不覺有雪風開始肆虐飛開,寒風驟冷,多了些刺骨之寒。
幾人面面相覷,確實覺得有哪裡不對,可……這不過就是個被關了十三年的女人,是隻有等死的命的!
確定了這點,那幾人便繼續前行,然而當千雪完全將身子轉過時,他們所有人皆是一驚,就連跪在地上剛剛要喊千雪快點離開的張嫂也徹底怔住。
金眸上忽而繚繞了一縷利刃,絕美卻消瘦的臉上刻着一股懾人的冰冷,脣角若有若無的動着,長風將她的墨發吹的凌亂,偶爾遮掩着她那幾近冰冷的面龐。
“我再說一遍……你們……沒聽見……他們……在哭嗎……”千雪忽而開口,雙手緊握成拳,霎時捲起一陣讓人驚懼的殺意。
那些人心頭一驚,忽而想到了納蘭千雪縱是被關了十三年,卻終究流着南雪山第一戰族納蘭氏的血。
幾人覺得棘手,決定先下手爲強,於是高喊一聲揚刀就向着納蘭千雪砍去。
“三公主!!”張嫂大喊一聲,不敢睜眼去看。
然而就在同一時間,一陣男人的痛喊忽而傳出,張嫂一怔,急忙看去,當看到千雪正好奪過刀,將最後一個男人的頭顱割下時,張嫂驀然驚恐的捂住了雙脣。
夜風繚繞,周圍一下安靜了,雙手和全身都染滿鮮紅的千雪靜靜站於原處,金眸裡沒有任何的動搖與驚恐,反而是被一陣滿足和安心所取代。帶着血腥的長髮隨風獵獵飛舞,將她襯托得更加妖豔。
這時她動了動指尖,看向了那面的張嫂,視線交匯,竟讓張嫂渾身一顫。
千雪難得笑了下,一步一步的走近跪坐在地上的張嫂,伸出沾染着血紅的手,想將她拉起。
“啪”的一聲,張嫂突然間打開了千雪的手,力道之大竟讓本就負傷的千雪向後狠狠摔倒。
張嫂搖着頭,捂着嘴,渾身顫抖,“你……你不是三公主,三公主不會殺人!三公主很善良,很溫柔,你,你是妖邪!你上了三公主的身!”
千雪一愣,擡起空洞的眸子看向張嫂,“我……只是……想……救你……們!”
“別說了!!!你不是我認識的三公主!你是妖邪!!別殺我,別殺我!!”張嫂忽然大叫一聲,如是被千雪嚇到一般,竟用着糾纏了恐懼與敵意的眼神望着她,然後轉頭害怕的逃走了。
千雪麻木地坐在地上,右手輕捂心口,這種感覺,第一次經歷。
這種痛,究竟是什麼……
“我真的……是……妖邪……嗎。”千雪喃喃重複着張嫂的話,回首間發現自己已坐在血泊之中,“妖邪……”
她凌亂的看着所以橫倒在地上的屍首,金眸漸漸變得暗淡,忽而捕捉到了小顏的身影,她心頭一緊,倉皇的爬到小顏身邊,“小顏……小顏……!”
她想碰她,卻又害怕自己真的是妖邪再傷了小顏,然小顏卻反伸出手抓住了千雪,道:“三公主……你……纔不是什麼妖邪……是我們南雪的主人……但是現在……三公主,先離開南雪……去、去西陵,王后曾……曾與西陵王約定,讓、讓您和西陵太子、拓跋陵……去西陵,一定要活下去!”
小顏說着,又嘔出一口血,千雪急忙將她摟在懷裡,剛要答應,就聽小顏又急着說道:“東衛與西陵爲敵……近來聽說在與西陵對峙……若是遇到,一定要儘快離開……”
“西陵、東衛……”她被關十三年,也聽牢宮裡的人偶爾彈起,西陵、東衛常年積怨,戰事連連,時常兵戎相見。
雖然知道有些危險,卻也顧不得那些,忽而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她背在身上。
無論如何,要離開南雪……
千雪咬緊牙,戰戰兢兢的向着南雪山下走去。
那一日,千雪將小顏背到南雪山下廢舊的木屋,勉強爲她止住後背的皮開肉綻,然後用瘦小的身軀拖着一個廢舊的板車,搖搖晃晃的向着東面的方向徒步而行。
之後,她走走停停,吃着草葉,終於在某一天的夜裡,看到了一個看起來有人之地,可這時的她,幾乎也已經快到了極限。
她恍恍惚惚的看着前方,像是駐紮了大軍的軍帳,裡面偶能見到火光。
“西陵……嗎?”千雪輕喃,她有些警戒的向前,又想起了小顏的話,更是放慢了腳步,而後先將拖着小顏的板車拉入叢中,自己再出來打探。
大營裡透着極爲壓迫的氣氛,千雪有些心悸,前行半步想看清楚,卻不小心打草驚蛇。
一些敏感的兵衛即刻握着火把左右看着,大喊:“什麼人!”
千雪迅速躲入叢中,身體的傷卻因這一動而撕裂,她咬牙忍住,起身在樹後看着營中之人一舉一動。
那些人以爲是自己聽錯,鬆口氣繼續走開。
千雪有些不安,她常年在南雪,分不清西陵和東衛的區別,她想叫醒小顏,可小顏早已因着失血而昏厥,千雪見狀,手足無措。
如此已經管不得西陵還是東衛,要先讓小顏止住血才重要……
帶着這樣的焦慮,千雪小心翼翼往大帳裡張望,忽而看見了一名大夫正在給一個傷兵包紮,大夫身邊,正好放着一個箱子。
她記得,過去她受傷時,來看她的大夫也是帶着這麼個箱子,裡面一定是放着可以醫好小顏傷處的藥。
要如何才能拿到?在確認是西陵東衛前,還是不要冒失的好,如果大夫和巡兵能稍稍離開的話就好了。
千雪想着,四下尋覓,找了塊石頭,突然向着反方向扔去。
巡兵即刻非常敏感的衝去查看,恰好這時那大夫也回帳換水。
此時帳前正好無人!
千雪心下大喜,一咬牙突然就向着大營跑去,然而就在千雪剛剛抱住那藥箱的時候,只聽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大喊:“什麼人竟然敢闖軍營!!”
千雪一驚,回頭見看到了剛好前來交換的另一波巡兵!
隨着那些巡兵的聲音,就連方纔已經離開的巡兵也迅速大喊着跑了回來,瞬時間千雪便被衆兵包圍,火把連成一圈,將她困在其中。
千雪緊緊抱着藥箱,警戒的轉身看着,被長髮掩住的雙眸裡充滿了驚懼。
“竟然趕闖東衛兵營!!一起將這賊人拿下!”一個兵頭大喊,而後所有人便開始靠近千雪,如要將她逼入死角。
千雪扣着藥箱的手越來越緊,東衛……這裡不是西陵……這裡是東衛……
要走,要馬上帶小顏走……
千雪咬住下脣,視線撩過小顏那方,突然就見到一些兵竟然向着那邊走去,然後將板車一把推出,大喊:“這裡還有同黨!!!西陵人狡猾多端,一定是西陵派來的細作!!殺了她!”
一士兵應聲,舉起刀就要對着小顏刺去。
千雪雙瞳猛的一縮,“小顏!!!”大喊一聲後,千雪再也顧不得其他,突然間就向着那邊衝去。
東衛巡兵也被千雪這突然的動靜嚇了一跳,於是紛紛上前每人拿着一個鎖鏈欲將千雪扯住。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境況,千雪雙瞳中的金色愈發渾濁,她一心只想救小顏,於是突然嘶吼一聲便向着東衛巡兵攻去,霎時一條鎖鏈便纏住了她的脖頸,將她狠狠墜在地上。
小顏,小顏……
十三年裡只有小顏陪着她,讓她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人。
如果,如果連小顏都死了。
納蘭千雪,納蘭千雪究竟會變成什麼!
不想一個人,不想一個人……
她不想殺人,她只是想救小顏……爲什麼所有人都要逼她,爲什麼所有人都想要她的命!!
她只是想活……僅此而已。
最後的一道底線,好像突然被砍斷。
千雪突然間沉寂了,右手緊捏那鎖鏈,而後猛的一拽卻反而將那士兵扯入眼前,一瞬間上下顛倒,千雪騎在了那士兵的上面,一陣瘋狂的殺意霎時掀起,金色眼瞳中霎時劃過一道冰冷的寒光,那陣突然壓下的氣勢,幾乎使得所有的兵衛都下意識的被鎮住。
只見千雪高高揚起手,突然嘶喊了一聲,便向着那鎖住她的兵士脖頸攻去。
誰來阻止她,誰來阻止她……
心中不停地吶喊,卻無法控制此刻已經被激起的殺意,眼角,漸漸溼潤了。
就在千鈞一髮的這一刻,千雪忽然間覺得腕子被什麼人緊緊握住,讓她如何也無法落下。
緊接着,一個高貴而輕柔的聲音自上被道出:“哪裡來的小貓兒,迷路了嗎?”
眼中殺意,突然間消失無蹤。千雪微愣,似是從未聽過如此輕柔的低喚,而在下一刻,只感覺自己真的就像是一隻走失的貓兒那般,被輕輕鬆鬆的被拎着腕子站起。
當那雙漆黑如淵的雙眸中映出她倉皇失措的神情時,只見那人薄脣微啓,輕輕笑了聲,“本王不會傷你。”
一聲落下,衆兵將幾乎是同一時間跪下,大喊:“王爺萬福!!”
那一聲,震破了此時寂靜的黑夜。
那人依舊揚動着淺淡而波瀾不驚的笑,深深凝望着千雪,沒有懼意,沒有驚恐,沒有痛恨,也沒有殺意,只有那始終不曾改變的高貴而溫雅的淡笑。
千雪有些怔住,透過發簾隱約看向那人,乾裂的脣微啓,喃喃念着:“王爺……?”
話說着,恰好又是一陣輕風拂過,將千雪的髮絲略微向後揚動,那透着清澈的金色霎時映入漆黑的雙瞳,且見那人脣角若有似無的動了下,笑意,似乎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