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泰如沒有靈魂的軀殼般無力地坐在原處,然後一笑,將鄭喜召來了身邊,道:“鄭喜啊……朕沒事,沒事……怎麼會有事呢……”
鄭喜看了眼被攥起的信紙,更是一心不解妲。
半晌,夏侯泰緩慢的將那紙團拿到身前,桌上,一點一點珍惜地將那紙鋪平,然後小心翼翼的摺好,喃喃道:“鄭喜啊……傳一道旨吧。”
鄭喜緊忙應聲,專心聽着夏侯泰接下來的話。
然而當夏侯泰毫無感情地念出了幾個字後,鄭喜一下就愣住了,幾乎是懷疑自己聽錯窀。
他想追問,卻見夏侯泰已經拿着那信,靜靜自椅子上起來,靜靜地向着南書房外走去,走到門口,頓了頓,突然笑了一聲。
而那一聲,卻透着一股傾世的悲哀……
“鄭喜,晚膳……不用準備了,準備些酒吧……朕,今夜,只想忘記一切……”
鄭喜望着夏侯泰離去的背影,也感到萬分心痛,長嘆一聲氣,彎身替夏侯泰撿起掉落在地的東西,而後用袖口輕輕擦拭了下眼角,喃道:“皇上……”
——————————————————————————————————————————————————
月華宮中,凝文剛剛安撫夏侯伊睡去,輕拍着他微微發冷的身子,凝文不免有些惆悵。
這孩子從千樂宮回來,本以爲會大哭大鬧,不料卻安靜的出奇,除了與她和楓巧言道幾句,沒有與其他人說任何一句話,然後就這樣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牀榻上,這樣閉眸睡去。
不過究竟是否真得熟睡不得而知,凝文猜想,就算是伊兒沒有睡意,大概也是不想在與周圍這些人周.旋。所以她也不再去驚吵這孩子,轉身也去沐浴更衣準備睡了。
今日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連她也有些心神疲憊,而此刻最讓她擔心的,無外乎是皇上與千雪。
想來,看到想要親手了結自己孩子的千雪,皇上的心會很難受的吧……
凝文搖搖頭,入池沐浴,也沒停留太久,將一身的汗水洗去,便也匆匆套上衣服欲返回正房。
可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名內侍太監跑入月華宮,急切地說:“皇后娘娘,剛得了消息,皇上今夜要來月華宮,皇后娘娘快準備下吧!”
凝文一愣,然後失笑搖頭,“皇上是來看伊兒的,莫要大驚小怪。不過伊兒已經睡下了,若是皇上來,也要和皇上叮囑一聲——”
“不是的皇后娘娘!那邊傳來的消息是,皇上前往月華宮,是要寵幸皇后娘娘,這件事整個皇宮都知道了,皇上現在已經在前往月華宮的路上了!”
凝文一下怔住,臉上卻不見半點喜色,反而是充斥着難以置信,以及正蔓延着一種怒意,“你說皇上是來……”凝文垂眸深思,下意識搖着頭,“不可能的……皇上絕不可能這般做,而且還是在今日這個時候……”
凝文越說臉上的血色越淺,驀地一咬牙,“就算皇上真是打算如此,本宮也絕對不會依的,這一定是一場誤會!……皇上來的事,暫且不要驚動三皇子。”凝文言罷,甩開長袖便向着外面而去,而那氣勢也根本不像是去迎駕,反而倒像是質問。
不多時,凝文便已經來到了月華宮門口,臉上寫滿了疑惑,着實是想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不遠處可以見到一行人已經在往這邊而來,凝文帶人上前去迎,卻先迎來了一身的酒氣,緊接着就看到夏侯泰右手提着酒壺,正緩步向月華宮走來。在看到凝文後,夏侯泰冷笑一聲,沒有停步,在靠近時,忽而腳下踉蹌,凝文見狀大驚,急忙上前扶住夏侯泰的身子,道:“皇上,皇上您這是怎麼了,怎麼喝這麼多酒?”
夏侯泰靠在凝文身上,若有似無地笑着,帶着扳指的右手輕輕扶在凝文纖細的肩頭,然後擡起狹長雙眸看向她,略有調侃道:“朕……來臨幸皇后了,皇后……不高興嗎?”
“什麼臨幸……皇上一定是醉了,快來人,將皇上攙回房!”凝文急語,結果卻被夏侯泰打斷。
他緩緩自凝文身上脫離,指尖挑起她的下頜,又是一聲輕笑,然後徑自向着凝文的房間走去。擦肩而過時,帶起了濃濃的酒風,也帶起了凝文的長髮。
凝文當真是有些懵了,她有些不明白在夏侯泰眼中的那縷又輕蔑,又哀默,又憐憫的神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樣的神情,竟讓她有些手足無措,甚至……莫名的有些火大。
凝文深吸口氣,穩了穩心情,而後轉身追着夏侯泰而去。
房間中,透着幽幽火光,當凝文進入的時候,步子一下就被一個空置的酒壺擋住,她眉心微動,將其撿起,而後擡頭看向靠在榻上的夏侯泰。
他正閉着眼眸,神情有些微微的痛苦,不過看起來也不像方纔那麼醉。而那份痛苦,令凝文一下就明白了。
夏侯泰的酒量是很好的,也許他最痛苦的,就是連酒都無法讓他徹底解脫。
凝文的心稍稍有些軟下,放好酒壺走到夏侯泰身邊,怕打擾到夏侯泰,遂先是拿過一件披風替夏侯泰蓋上,想等他想對自己說什麼時,再開口與他對之。
披風蓋上,可沒等她指尖脫離,凝文的腕子卻突然被夏侯泰抓住,凝文心一緊,手冷不丁的動了一下。
“凝文,你愛朕嗎?”夏侯泰突然開口,他沒有開口,依舊安安靜靜地靠在牀畔。
然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令凝文心口突然一陣,她有些訝異,也多了一些慌亂,沉默良久,她壓下語調道:“皇上果然是今夜酒喝得……”
夏侯泰哼笑一聲,突然用力將凝文拉到自己的懷裡,半晌纔將長眸睜開一條縫隙,然後用着極爲冰冷的眼神看向此刻凝文的臉。當那明顯驚慌的神情與好似被完全拆穿的羞愧映在夏侯泰的黑眸中時,他沉默了,緩緩鬆開了凝文的身子,然後側過臉,自嘲而輕蔑的笑了一聲。
“千雪說的對……朕這一生,究竟在做些什麼……”夏侯泰笑開,凝文則迅速自夏侯泰身上站起。
她拼命還在掩飾這此刻的心情,可眸子卻已經不能去直視夏侯泰,彷彿知道自己的心情已經被夏侯泰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夏侯泰如此痛苦的神情,凝文也是心若刀絞,於是想再說些什麼來將話圓回,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然夏侯泰又好像看透了凝文的想法,他收斂了醉意,自榻上站起,將千雪所寫的紙壓放在了桌上,然後徑自走去窗畔,感受着那幾乎能夠吹入心間的冷風,視線又好像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凝文怔了一下,上前拿起那封信,小心翼翼打開,突然捂住了脣猛地坐在地上,一種複雜的情感涌上心間。
“千雪……千雪她什麼都知道……千雪……”凝文緊緊咬脣,心中充斥着懊悔,如果她能夠將這份心情藏得更好,或者能從一開始就不去放縱它,或許……
是了,她的情感,一定成爲了千雪心中的包袱,她終於明白爲什麼千雪幾乎從來不在她面前去提皇上的事,原來是害怕讓她難過失落。
凝文將信捂在心口,與夏侯泰一樣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間一怔,凝文即刻擡頭看向夏侯泰,“皇上……不會真要按照千雪說的……不可以……皇上不可以背叛千雪,千雪心中只有皇上——”
“那,朕的王朝,又將如何呢?”夏侯泰突然開口打斷了凝文的話,他緩緩回身看向凝文,眼中透着暗淡,“幸福得太久了,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朕是皇帝,而你,是皇后……僅此而已。”
凝文心口一絞,竟無言反駁夏侯泰的話,手上的信緩緩落地。她的視線有些飄忽,終是緩緩閉了眼睛。
皇帝與皇后,可以無情,但卻要繁衍子孫,爲了王朝,爲了東衛。
她知道,皇上在還是王爺的時候,就不想屈服於帝王的命運,所以他只愛千雪,只寵千雪,可如今這樣的決定,證明皇上已經放棄了過往的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