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聲,已經不知道行進了多遠,周圍不停傳來嘶喊聲,血腥味掩蓋了京城不久前還繁華的一切。
是啊,回憶中一切的歡笑,好像瞬時間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地獄般的斷壁殘垣。
曾經晴空萬里的天上,此時只有那陰霾萬千的絕望郎。
雲若騎着烈風,拼命的向着那遙遠的希望狂奔,也同樣能感覺到,身後緊追不捨的殺意,然而如今的她,卻連死的權力也不復存在,能做的,只有拋下一切的驕傲與尊嚴,如此狼狽的向着外面奔跑。
烈風的行速確實要快過許多馬匹,得幸於此,中途沒有被那些西陵人截住鐦。
不知不覺,似乎已經進入了京城西端,大概過不了太久,就能夠衝出城門。
齒間不知多少次被狠狠咬住,腦中不止一次的縈繞着“再堅持一下”,雲若用盡一切的向着那飄渺的遠方逃離着。
趙青蓮一路追趕,見若是再這般下去,烈風當真是會將慕雲若帶離此處,用力嘖了下舌,趙青蓮猛的抽過馬旁拴着的一把長弓。
“休想活着出去,慕雲若!”趙青蓮狠狠低語,在馬上拉開弓將剪尖對向雲若,可是今日似乎有一陣異樣的風吹起,讓她如何也沒法準確的對象雲若,煩躁的咬了下牙,趙青蓮便將箭尖兒對向了雲若身下的烈風,“一下便死了,也沒什麼意思,被折磨至死,纔有意思。”冷冷哼笑一聲,趙青蓮猛地將那弓箭射.出。
箭支飛快的向着雲若那方竄去,然後突然刺入到了烈風的腿上,只聽烈風一聲嘶喊踏停,因着步子不穩突然就狠狠的撞向了一棟房宅的側面。
雲若自也是被狠狠的摔在了房宅的那方,猛烈的撞擊,粉碎了宅旁的水缸,磚瓦,雲若倒在地上,很快便有止不住的血漸漸從額頭落下,染了雙眸,流下臉頰。
意識,因着這一下撞擊有些恍惚,擡眸間是那血紅的色澤遮掩了視線,模糊的前方,正有一個身影漸漸向着自己走來,腳步聲漸漸靠近,也帶着無比的寒意。
終於,還是迫到了極限了嗎?
靖,靖……
不行,要將東西帶出去,要活着出去!
雲若掙扎,用力的眨了下眼,顫抖的撐着身子看向前方。
“呵呵,慕雲若……你以爲你逃得出去嗎?在這京城裡,你一個人對抗我西陵埋下的數千精將,再是夏侯靖的烈風馬,也不過是個畜.牲,真不知道你還抱着什麼希望,早就該乖乖等死,算了……倒也增添了我不少樂趣,就像打獵一樣開心。”趙青蓮哼哼笑起,抽過腰間佩劍,用劍尖兒冷冷挑起了雲若的下頜,“還記得慕閆杉那老傢伙在我身上留下的傷嗎?終於,也到我十倍奉還的時候了!玉璽與鳳印,本將軍收下了……待本將軍請功之時,本將軍,會想起你的,慕姐姐,呵呵呵,哈哈哈!!”
趙青蓮說罷,用力揚起了劍,扭曲而亢奮的看着雲若。
雲若奮力要起身,奈何身上一陣麻痹,如何也不能行動自如。
不行,不行……她還不能死,她要做的事還沒有完成!!
劍尖兒緩緩落下,引着風,向着雲若的心口處用力刺來,便是在那突然的一刻,雲若好似用着全部的力氣橫身滑到了另一邊,然後扶着手上的身子狠狠看向趙青蓮。
可是雙腿的痛,確實已經痛入骨髓,那種鑽心的痛楚,已然無法抑制。
單膝猛的跪地,雲若用力喘息的看向前方,而趙青蓮更是恣意的欣賞着此時的風景,舌尖舔了下剛纔刺空了的劍,一點一點的向着雲若走來。
然雲若卻並不懼怕她,側眸間看向了身旁也在用力喘息的烈風,其股上的箭支,已經刺入肉中,血紅染過了它的墨黑。
“烈風……”雲若心頭一緊,更是怒不可遏,而烈風似乎也看到了那步步走來的趙青蓮,遂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站起,可又一次又一次的重重跌倒。
“一個人,是不可能活着出去的。”趙青蓮冷笑,再度揮起劍,這一次,她不再戲謔,而是勢必要將雲若的血肉割下。
雲若咬牙,拼命的在腦海中想着如此渡過此劫,然而就在這一刻,一個雄厚的身影突然橫在了雲若的面前,利劍相碰擦出了巨大的火花,緊接着一羣東衛士兵涌入街中,開始奮力的與西陵軍廝殺。
且見面前之人猛的甩開手上重劍,瞬時間便將毫無防備的趙青蓮狠狠甩了出去,而後她就這樣狼狽的撞在了另一座房宅前,一陣轟響,帶着磚瓦在她身後碎裂,而後房上的許多碎片轟然而下,趙青蓮驚呼一聲急忙擋住了身子,卻還是被那些落下的磚瓦砸傷並掩埋。
突然而至的救兵,讓雲若心上一緊,急忙擡頭看去。
只見那身前之人沉聲道:“誰說,她是一個人來着。”
那人哼笑一聲,緩緩回過頭看向雲若,脣角一樣,道:“丫頭,還起得來嗎?”
雲若怔然,喃喃喚道:“徐……將軍?”
只見穿了一身厚甲將軍裝的徐毅正俯視着她,伸出手,“這身衣服許久沒穿了,我這身子有些發福,套了半天,讓你久等了。”
言罷,徐毅索性上前直接抓住了雲若的手將她強行拉起。
“徐將軍……謝謝……”雲若誠懇以待,神情一晃,急忙跑到了旁邊看向烈風,“忍一忍,烈風!”雲若說着,抓住那箭支,猛的拔出,然後將自己衣衫撕開,纏在了烈風的腿上,“烈風,能起來嗎?”
烈風嘶喊一聲,突然用了力,終於重新站了起來。
如此,雲若稍稍鬆口氣,又將身後的包袱繫好,轉頭對着徐毅道:“徐將軍,很快就到城門了,快和我一起離開!”
便是在話音未落的這一刻,那掩埋了趙青蓮的土堆突然發出了一陣響聲,一把利劍忽而撐住,“休想……”
趙青蓮一陣嘶喊,猛的從那碎片裡出來,同一時間又有數千在後面追趕的西陵大軍飛快向着這邊奔來。
“徐將軍,要快!”雲若低喊,欲再次騎上烈風。
然這時徐毅卻動了動脣,神情漸漸凝了下來,道了一聲:“丫頭,那時在徐府陪着我這把老骨頭,聊着過去舊事的,是你吧。”
雲若清瞳猛的一縮,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攥了下繮繩,緩緩的看向了身邊的徐毅。
只見他依舊像是那馳騁沙場的大將軍那般,意氣風發的站在她的面前,雙手撐着那般跟了他多年的長劍,而在他臉上漸漸揚起的笑容,卻是一種彷彿在懷念着過去一切的笑容。
而如此的一切,都說明了一件事……
“徐將軍!!”雲若突然大喊,然徐毅卻突然伸出了手打斷雲若。
“丫頭,我問你,姓慕的老頭……是不是……已經死了。”
雲若緊緊攥起,咬牙,卻不語。
徐毅不由低笑,眼神卻有些落寞,“這個卑鄙的傢伙,自己當了一把英雄……”言罷,徐毅轉頭看向了雲若,“慕雲若,你給我聽好,別以爲只有你們慕家的人才能接到聖旨,老夫,也還是寶刀未老……對於武將來說,死在朝堂上纔是可悲的,皇恩浩蕩,給了老夫這個機會,終於可以再上戰殺敵……所以,放心,大膽的,騎上烈風繼續走,有老夫在,沒有人能從這裡過去!老夫,要在這裡,證明給那慕老頭看,不是隻有他一個人,纔是東衛的忠臣!”
心,又一次的開始痛了。
忽而好像想起了臨走前靖對自己說的一句話。
雲,無論誰倒下了,誰消失了,都不要回頭,不要悲傷……她只有一條路,就是繼續前行。
雲若漸漸垂了眼眸,卻是再一次的被悲痛擰住了心扉。
一切,是早已註定。
作爲以謀爲生之人,這是什麼意思她明白的,全部都是明白的。
雲若漸漸閉上了眼,掙扎而痛苦。
人生如棋,人人都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可是……又如何能像下棋那般,真的做到鐵石心腸。
路,仍在前方,身上的重擔,讓她透不過氣。
可是,她必須要走,走……走……
用力咬着牙,用力深吸,卻心如刀絞。
她垂下頭,無力的想要跨到馬上,卻是又一次的滑下,視線再次的模糊了,卻無法再說任何的話,因爲此刻任何的言語,似乎都已經再也沒了用處,滿腹計謀,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熟識的人們,一一消失在自己的身邊。
雲若攥着拳,終於再次的跨上了馬背,背對着徐毅,閉上眼,靜靜的落下了淚水。
那一刻,徐毅卻是笑了,望着彼方的朝陽輕吸口氣,“丫頭,今日,可能是我們第一次如此交談,但,也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說話。老夫是武將,愚鈍,拽不了那些文縐縐的東西,但也是有些話,想要和你說說。”
雲若攥緊繮繩,哽咽着,然後斷斷續續的說着:“雲……若,聽……着呢。”
“老夫看得出來,你雖聰明,卻第一次經歷戰事。沙場不是朝堂後宮的那點明爭暗鬥,而是要經歷,每一天每一天都會看着自己摯愛的,相識的,相伴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是最殘酷的煉獄,所以丫頭,你一定要牢牢記住你是誰,又爲了什麼而活着……再有,無論眼前有多少讓你害怕的,恐懼的東西,只要一股腦的往前衝,自是會有人打開給你打開一扇大門,讓你勇往直前,所以永遠不要害怕,永遠不要絕望。這是……你這短短三日的父親,能教你的唯一東西。”徐毅說完,看向雲若,第一次露出溫暖的笑意,“丫頭,我與你並非相熟,也沒甚可感傷惆悵的,就是想最後再麻煩你一件事……”
他說着,狂傲不羈的揚了下脣,突然用力的拍了烈風的身子,隨着烈風嘶喊一聲開始向前跑去,雲若深吸一口氣猛的抓住繮繩,可眼中那痛楚卻已無法掩飾。
那一刻,徐毅淡淡笑了,在烈風與他交臂的剎那低喊:“慕雲若,好好將今日之事記住,告訴我那兩個不成器的閨女,他們的爹爹,是一個不輸給慕閆杉的硬傢伙!”
長髮撩過,徐毅回過頭看向雲若的背影,安靜的,輕柔的說着:“還有,請替我,好好照顧她們,再幫咱帶個話兒……就說,爹爹……先走一步了。”
他說的爽朗灑脫,最後幾個字,卻微微打了顫。
已經在馬上繼續前行的雲若用力咬牙,然後猛的向天大喊:“雲若記住了,雲若記住……爹爹說的!!”淚水崩落,染滿了全部都臉頰,她緊咬着雙齒,痛苦,卻又鏗鏘。
徐毅聞聲,一怔,又是大笑一聲,“雖然只有三日,但到了下面,我會嚮慕老頭炫耀這句話的!雲若丫頭!”
雲若緩緩閉上眼眸,終是衝破了這道防線向着城門衝去。
而徐毅也將視線收回,放到了已經徹底晃過神來的趙青蓮身上,挑起劍眉,狠狠唾棄,“聽聞,你身上那幾個劍痕是慕老頭弄的?”
趙青蓮猛的驚醒,這才意識到慕雲若已然離開,遂低喊一聲:“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給我滾開!本將軍沒時間跟你這廢物耽誤!”她氣得齒間作響,清秀的臉上瞬間變得扭曲,而後拔起劍便帶着所有的西陵軍向着這邊衝來。
徐毅輕蔑哼笑一聲,緊接着身邊所有徐家軍用身體做了盾牆,“說老夫是廢物,就別怪老夫待會兒再在你身上多留幾個窟窿的,西陵狗!”
趙青蓮藍眸一縮,如是被激怒的野獸,狠狠向着殺來。
徐毅即刻探出劍擋住,視線撩過她身後那馬上就要趕到的一羣西陵大軍,徐毅眸子發深,而後露出了不羈的笑容,“今日,老夫終於可以戰個爽快了!”
“找死……!”趙青蓮狠狠咬牙低喊,一場刀光劍影即刻閃過了這孤寂的街城。
朝陽,漸漸升起,可是卻捲了層薄薄的霧氣,往日的冬樹,突然間被風吹下了它的美麗,將那如雪般的花葉,散在了空中。
花瓣落在了雲若的身上,似是在安撫着她那已經快要滿溢的痛苦,雙手緊握着繮繩,彷彿已經用力到麻木。
視線前的血紅,似乎已經掩過了雙瞳,前方的路,再一次的變得模糊不清。
雲若猛的用袖口擦過眼前的淚水,狠狠咬住脣,終於看到了不遠處的城門。
但是很快,便看到許多穿着黑衣的西陵士兵圍在那裡,似乎早就已經準備再此擒住她。
所有人都對她舉着刀,這條路,就像是要通往死亡之路一樣,便是連身後的大門也緊緊關閉着,彷彿是在告訴任何一個向着這邊衝來的人,這條路,只是一條無比黑暗的死路。
雲若依舊是緊緊咬住牙,腦海中縈繞着那已經刻在心上的話語。
雲,不要回頭,不要悲傷……
丫頭,就算前方有再多可怕的東西,只管衝過去,一定會有人爲你打開大門……
向前,唯一的路就是向前,永遠不能回頭。
漸漸的,雲若壓低了雙眸,然後用着極具悲憤的聲音低喊:“烈風,衝過去……!!”
烈風好似聽懂那般,一聲嘶喊,哪怕腿上的血已經流到了馬蹄上,一步一步的印在冰冷的地上,但它也與雲若一樣,用着那幾乎燃着怒火的黑眸不屈的望着前方的一切,然後拼盡全力向着前方衝去。
一見前方之人不僅沒有半分減速,而且還用着一種幾乎讓他們都有些害怕的氣勢衝來,那些西陵的守衛多少有些怯步,而後一同大喊一聲,便向着雲若殺去。
一直,一直,一直向前。
“啊!!!!”雲若突然大聲嘶喊一聲,然後更加用力的向前傾身。
無論是生,無論是死,她已經決定了。
再也不會停下來了。
哪怕,粉身碎骨!
就這樣,一直一直往前跑。
前方,前方……一定會有着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靖……
我要代你,代你看到一切你沒有看到的!
靖,靖——!
“靖!!!”雲若最後大喊一聲,終是向着最後的大門而去。
然就在同一時刻,那原本擋在面前的所有的西陵兵衛好像在一瞬之間全部都被拉扯到了兩邊,門口的那扇緊閉的城門,也突然間在她面前粉碎開來!
朝陽之光,突然便從那大門的另一次映照而入,如是印證了徐毅的話語。
就算前方有再多可怕的東西,只管衝過去,一定會有人爲你打開大門……
雲若雙瞳猛的一縮,雙脣也不由自主的開啓。
彼時一抹看不見的銀絲忽在空中亂舞而過,一陣狂風撲面,彷彿將所有的喧鬧全部淹沒。
只見一人靜靜的站在門口,一把扯開自己手中的雙笛,而後如在舞着一曲那般,爲她清開了所有的荊棘阻礙。
而後他擡起那淺銀色的眸子,難得微微一笑,“慕雲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