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之後,所有的佈置完畢,當天下午,柳昭就派了人去通知江凝雪,讓她晚上到“知青休閒山莊”來與方寶會面。
夜幕降臨,方寶在一間辦公室的木椅靜靜地坐着,他所在的辦公室位於山莊右側的五層樓房的頂部,這裡既是住宿樓也是管理辦公樓,下面四層都是住宿,而五層用於辦公,這辦公室是照文革時期公社辦公室設計的,簡陋的木椅木凳木桌,就連開水瓶上都寫着“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醒目紅字。
柳昭在市區負責意外情況發生後的接應調度,給方寶留下聽令的是一名叫做武凱的男子。
這武凱今年三十八歲,是北雄幫過去一名副堂主的後裔,曾經到部隊當過兵,並且靠過硬的軍事素質當過副連長,轉業到地方後先是被分到了長春特警總隊,做了幾年後由於年紀較大,又調到了市刑警總隊,只是性格太直,雖然屢破大案,但還只是一名普通的警員。而這武凱和李鵬程從小就認識,李鵬程上次回中國時,把方寶在日本做的事給一干北雄幫骨幹的後裔說了,這武凱當時就決定放棄體面的鐵飯碗跟着李鵬程走,而李鵬程給柳昭說了之後,柳昭實在太需要一個有頭腦有經驗能夠戰鬥又熟悉北方情況的助手,就留下了他,頂替了凌展過去在幫中“炮頭”的位置,負責衝鋒陷陣及訓練新的兄弟。
……
抽了三支菸,到了晚上九點,腳步聲響起,一名身材健壯,國字臉,濃眉厚脣,足有一米八的大漢匆匆走了進來,正是武凱,他到了方寶的面前,右手攥住左手腕放在左胯邊上,然後彎腰施禮,這叫做尊者禮,是過去北雄幫拜見上司的禮儀,從鬍子開始,北雄幫雄踞北方上百年,對這些後人影響無疑是極深的,無論他們有什麼經歷,參加過什麼工作,都不會忘記祖輩之規,更何況這武凱的父親還是一位副堂主,從小耳濡目染,自然早就傳承下來了,如果不是北雄幫解散,相信他早已成爲了幫中的骨幹。
向方寶行了禮之後,武凱便道:“大當家,剛纔我接到前方兄弟的訊息,有一輛車開到支公路來了,離這裡只有十公里,應該是你要等的人。”
方寶點了點頭道:“兄弟們都準備好沒有?”
武凱立刻道:“準備好了,山上和頂樓上我都安排了狙擊手,另外還有明哨和暗哨,只要有敵人接近,我們一定能夠發現。”
方寶“嗯”了一聲道:“千萬不要大意,敵人受過忍者訓練,也有可能會派出刺客潛入,不容易被發現。”
武凱答應着,然後道:“大當家,如果白鳥家族派到中國的人被消滅了,請你一定讓我到日本去,李鵬程那傢伙昨天和我通過話,說你們在東京幹掉了許多的小日本,那才叫痛快。”
知道這些北雄幫的後人身體裡流着先輩們烈性無畏的血液,再加上東三省過去飽受日本人踐踏人權的那一段屈辱的歷史,很多人都希望到日本去向鬼子們彰顯中國男兒的血性,方寶便笑着道:“好,你要是到東京去,我又會多一個好助手,不過白鳥哲男的代號叫做‘空氣’,沒那麼容易被消滅的。”
武凱露出了自信的神情,“啍”了一聲道:“他是‘空氣’,那我就放一把火,一樣的可以把空氣燒掉。”
方寶需要的就是這樣有自信又有本領的手下,頓時笑了起來道:“那就希望今天白鳥哲男會派人來,我們先把他在中國的手下幹掉,總有一天,他也跑不掉的。”
武凱點頭稱是,但不敢大意,便到各處巡查佈防的情況去了。
……
大約十餘分鐘之後,傳來山莊鐵門的開車聲,方寶走到了離着辦公室三間屋的一間房內,並不開燈,輕輕地拉開一扇百葉窗向下看去。白鳥哲男很有可能會派狙擊手來,而一個高明的狙擊手,是非常能夠忍耐的,等待一個目標甚至可以達到一天一夜,只要目標瞬間出現,立刻就能夠勾動扳機擊殺對方,他絕不能出現失誤。
透過百葉窗的隙縫,頓時見到,莊裡的大門已經打開了,一輛車緩緩地駛入,那車是一輛黑色的上海大衆,和江凝雪目前的身份無疑不合,顯然她是想避人耳目。
對於白鳥哲男,方寶是非常謹慎的,只瞥了一眼,就鬆開了百葉窗,然後下了樓梯,到了四樓的一間臥室,從一樓到四樓的臥室目前都開着燈,拉上了窗簾,就算白鳥哲男派來了狙擊手,也無法判斷他到底在哪一間屋子裡。
每一層的樓梯都有北雄幫的兄弟站着,自然知道方寶到了哪一間屋,腳步聲在走廊響起,很快便見到兩名北雄幫的兄弟領着一個女人進來。
此刻方寶從房間裡的老式沙發上站起,凝視着那女人。
這無疑是一位美得令人屏息的女性,極標準的瓜子臉兒上分佈着完美的五官,一對清澈明亮的眼睛,烏黑閃耀的瞳孔,睫毛密濃微翹,新月般淡淡的眉毛,挺立的鼻子,塗着淡紅色水晶脣膏的嘴脣,而她披散着瀑布般的長髮,穿的是一件紫色的風衣,裡面配着黃色高領毛衣,胸前墜着一枚晶瑩閃亮的藍色鑽石,白色的休閒褲下是一雙黑色的皮靴,顯得身材好生的苗條修長。
這當然就是江凝雪,自從江光自殺之後,他們已經有三年多沒有見面,江凝雪的外表看起來還是那麼的冷豔,可是眉宇間增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雍容雅麗,比三年前更美更令人心動,難怪會有不少的達官貴人名門公子圍繞在她的身邊,而她只需要輕輕說兩句話,這些人也會屁巔屁巔的替她辦事,聽說國內媒體已經把她冠爲新中國最美麗的商界女人,絕對沒有誇張。
一名北雄幫兄弟走到了方寶的面前,向他行了禮,然後低聲道:“大當家,樓下已經有一名姐妹仔細檢查過她身上了,沒什麼問題。”
方寶點了點頭,揮手示意他們出去,等到兩人關上門後,才上前兩步,向江凝雪伸出右手,微笑着道:“凝雪,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從一進門開始,江凝雪的一雙秀眸就緊緊地盯着方寶,見到他伸出手來,並不去握,而是幽幽地道:“方寶,要見你現在還真難。”
方寶請她到沙發上坐下,自己坐在了另一個與她面對面,然後笑了笑道:“沒辦法,我現在惹的麻煩越來越大,又不想比敵人先完蛋,所以只好自己小心些了。”
江凝雪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臉上,過了好一陣之後才道:“是白鳥家族的人嗎,你在東京搶了他們的地盤,還殺了他們很多人,這個麻煩的確很大。”
方寶聞言頓時一愣,道:“你知道這些?”
江凝雪輕輕的一點頭,望着他的目光溫柔起來,忽然道:“方寶,對不起?”
方寶更詫異了,道:“對不起,你對不起我什麼?”
江凝雪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咬了咬脣,好一陣才繼續道:“過去是我誤會了你,對你的態度那麼不好,你……你別放在心上,我現在想起來心裡也很難過。”
方寶瞧着江凝雪顯得愧疚的神情,瞳孔頓時收縮起來,沉聲道:“是不是你父親的死,你知道了些什麼?”
江凝雪點了點頭,伸手從隨身攜帶的白色坤包裡掏出一樣東西,交到方寶手上道:“你看看。”
方寶看着,這是一個信封,從裡面掏出一張信紙來,卻見前面寫的第一句是“小雪,如果我出了什麼意外,這就是我的遺書,阮竹風會交給你,他也是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在這句話後,則是密密麻麻的兩大篇,方寶仔細地看去,江光在這封信上寫了他的經歷,也解開了過去一些自己不瞭解的事。
江光在信上說,他本來是瀋陽一個窮鄉下的一個村辦教師,但由於不甘心在窮鄉僻壤終老一生,就到大城市裡來尋找新的機會,結果處處碰壁,落得身無分文的在街上流浪,甚至把一隻右手綁進了衣服裡,冒充殘廢在街頭寫粉筆字訴苦混飯吃,然而有一天他拿着錢到巷子裡解開右手數錢時,一個男子出現了,問了一些他基本的情況,說是願意出大價錢僱傭他,江光當然願意了,而這個人就給了他一筆錢,讓他穿戴整齊,還要他到瀋陽大學裡學了三年的經濟管理,跟着就指揮他做生意,所有的錢都是這個人出的,開始以做超市起家,然後涉及玩具與化工行業,生意一步一步的做大,就有了“和正集團”。開始的時候,他並不知道這個人是日本人,甚至還很感激他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一直到出了魚鉤島的事,由方寶公佈島上真相,他才知道自己的公司竟然和日本人有關,而自己爲了榮華富貴居然助紂爲虐成了幫助日本人實現野心的兇手。在這個時候,他也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會成爲替罪羊,於是悄悄的寫下了一封遺書讓跟了自己多年的阮竹山交給江凝雪,並且告訴她,當年她的母親是個很聰明的女子,而且在北大學習國際商貿拿到了碩士學位,已經在公司幫着他做事,可是在生下江凝雪後就忽然死了,現在想起來,很有可能是日本人乾的,是擔心她的母親插手公司的事情太多不好控制,而江光留下這封信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害怕江凝雪繼續受到日本人的矇騙,替他們賣命,並且還告訴江凝雪,那個人很早以前就強迫自己立過一道遺囑,那就是自己死之後,名下所有的產業財富都贈給一個叫周大偉的人,他之所以讓江凝雪與有權勢的人家攀親,就是想擺脫這個人的控制,爲她日後的生活安排一條退路,但想不到這麼快就出現魚鉤島事件,讓他預感到了大限將至,希望自己死後,江凝雪想辦法擺脫日本人的操縱,遠遠的避開,甚至到國外去。
……
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時間,方寶纔看完江光留下的這封遺書,擡頭望着一直在凝視着自己的江凝雪道:“阮竹風是什麼時候把信交給你的。”
江凝雪道:“就在一個月前。”
方寶立刻道:“他爲什麼這麼晚才把這封信交給你?”
江凝雪道:“阮叔叔這也是爲我好,他告訴我,我爹給這封信給他的時候,就說過如果自己出了意外,讓他先看看再轉交給我,而我爹死之後,他打開信看也吃了一驚,想要離開,可是我爹一直對他很好,正因爲信任他,纔會留下這信讓他交給我,因此他選擇留下來,知道日本人一定會監視我,擔心我年青經驗不足容易露出破綻,才遲遲沒有告訴,而直到上個月他覺得我成長得能夠應對大事了,才把這信交給我。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後悔錯怪了你,因此找到樑琬,要求和你見面。”
阮竹風這麼做非常正確,方寶點了點頭,跟着又罵道:“狗日的白鳥哲男,真夠狠的,讓你爹立下遺囑把財產給別人,那麼無論你把和正集團發展得有多麼好,所有的產業都是他的。我就在猜白鳥哲男會通過什麼方式繼續控制和正集團,原來是這樣。而你以爲產業是江家的,爲了完成你爹的遺志拼命的發展公司,最後只能白白拱手送給害死你爹的兇手。”
江凝雪黯然的一點頭道:“我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事,這兩三年我讓公司的業績增長了二分之一,利潤多了將近一倍,到想不到都是替別人做嫁衣裳,我太傻,太傻了,竟然不相信你,還替害死我爹的兇手想盡方法賺錢。”
瞧着江凝雪的眼圈兒紅了起來,已經有了淚珠兒,只是在極力的壓抑着不讓垂落下來,方寶心裡好生的憐惜,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先騙了你,你不相信我不能怪你,凝雪,這三年你受累了,還好的是,現在明白也不太遲。”
聽着方寶言語溫柔,江凝雪本來剋制着的淚珠兒反而止不住的順着雪白的臉頰潸潸而下,但跟着從懷中掏出紙巾來擦拭乾淨,然後望着他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那個控制我父親的人,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方寶聞言,心中一喜,趕緊道:“他在什麼地方?你是怎麼知道的?”
江凝雪道:“我父親去見那個人,每一次都被蒙着面,但這十幾年來,他走的次數太多,用自己的感覺記憶着路線,有一次,他靠着自己的感覺開車到了那裡,雖然有一段路沒敢進去,但可以確定大概的方向,在把遺書交給阮叔叔的時候,他把這個大概的方位告訴了阮叔叔,而阮叔叔就給我說了。”
方寶立刻又道:“這個方位在哪裡?”
江凝雪道:“在瀋陽市區東南方向,順着215國道走三十公里,右側有一條支公路,但我爹開到那裡就沒敢過去了,不過據他的感覺,說是往裡面走五六公里,就應該到達那個人住的地方,還說那個人住的是木樓。”
聽到“木樓”兩個字,方寶心中一動,一段往事瞬間浮現於腦裡,他還在“真鼎茶樓”當茶藝師的時候,假天狼派出一些不死不活的實驗人跟瀋陽黑道的人決鬥獲勝,葉化龍把“真鼎茶樓”轉賣給假天狼,而有一天晚上,假天狼派人來帶走他去表演,當時也是被蒙了眼睛,而去的地方同樣是一幢木樓,應該就是江光去的那個地方。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江光只是替白鳥哲男經營生意,和黑道紛爭並無關係,那麼,當年自己去見的那個隔着玻璃用變嗓器發音的人就不是他了,而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白鳥哲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