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不可見人的宵小之輩,朕便不打算理會它,但是接下來的日子裡,它便總是出現了。它也並不是每日都出現,但是每隔三四日,便會出現一次,而那一天,按照摺子上所述的辦法,多數事情都能處理圓滿,而第二日,朕便會得到父親的誇讚,如此一來,朕反而期待那摺子能夠每天都來。
漸漸地,我不再處理平常日子的摺子,而只處理有波旬奏摺出現的那一天的摺子,雖然有些人覺得朕過於懶散,但時間久了,誇讚朕的人,比詬病朕的人多,也就無人敢管,朕三四日才處理一次奏摺的事情。
而波旬的奏摺,於朕,則像是摻了蜜糖的毒藥,朕明明知道,是不能依賴他的奏摺處理事情,但是一旦不看他的奏摺,面對那些嘈亂的奏摺,竟是完全沒有頭緒,心煩意亂之間只想殺人,無奈只好繼續依照他摺子上所述的辦法,去處理所有的事情。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而朕漸漸地沉淪在這個環中,無法自拔,甚至常常也根本不看奏摺,只看波旬一人的摺子,也不去理會真正的是非黑白,只按照他所述的照做便是了,時間久了,當時還是太子的我,更像是一個被人縱操的傀儡。
可惜那時候,朕年齡小,警覺性低,尚沒有察查這樣下去到底會發生多麼嚴重的事情,最終導致了,似乎參與到了對於獨孤傲的暗殺之中。”
“怎麼可能做到?以皇上這樣的聰明人,怎會上當受騙?”虞雲荻感到有些吃驚,不管是元朔皇帝也好,還是李荀也好,他們都精熟宮內各種事物的運行法則,能夠在如此接近皇權位置的太子,當然也是一個極度聰明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會被耍成這樣呢?
“過程,已經是很難說得明白了,只記得,他在最後一個摺子裡,要我下令在特定的地方與特定的時間去截殺一個人,之所以要截殺這個人,是因爲當時我父皇正有個難題難以解決,若是我截殺了此人,則這個難題順應而解,我將得到父皇的嘉獎!
我反覆考量此事,認爲他的法子的確可行,而且也能夠解決我父皇所面臨的難題,於是我以太子名譽,下達了必殺令……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這支隊伍所殺的人,卻是你的父親獨孤傲。”
虞雲荻在想象當時的場景,她似乎隨着他的講述到了當時獨孤傲被殺的場地,她想起了鬼方族的事情……
獨孤傲被太子派去的人殺死後,鬼方族的人將他的屍體截走……
爲什麼,偏偏是鬼方族的人呢?
可惜,長老已然離世,有些問題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了。
聽得李荀又道:“雖然,當時的朕,並無心殺你父親,我甚至將你的父親誤認爲是另外一個人,但是,你父親畢竟是因爲朕下達的必殺令而死亡,所以我可說是殺你父親的兇手。”
“或許,那個叫波旬的人並沒有騙你,可能獨孤傲之死,的確能夠爲你父皇解決一些難題,所以你父皇對你的懲罰只是幽禁,而不是叫你償命。”
“你錯了。”李荀忽然道。
“哪裡錯了?”虞雲荻道。
“我父皇幽禁我,並非是爲了懲罰我,而是獨孤傲雖然死了,但他門下追隨者衆多,以至於他死後,朝內有段時間義憤難平。我父親無奈之下只好將我幽禁,同時卻派大量的朝內高手護在東宮周圍,我一直明白,父皇只是爲了保護我而已,同時讓他比較難過的是,我一直沒有告訴他,自己爲什麼會做那樣一個決定,又是如何做到的。”
“你沒有供出波旬?爲什麼?”
“不知道爲什麼,我當時只是覺得,我若是供出了他,恐怕我會立時沒了命,如果你被人操縱的久了,你會不由自主的害怕那個可以操縱你的人。”
虞雲荻明白了,當年的李荀雖然聰明,但畢竟是個孩子,有些恐懼發自內心,自己也無法刻服。
她忽然想道,若是那一年,李荀供出波旬,那麼其後元朔皇帝就不會受波旬的愚弄,造出徂徠山血屠之案。
“爲什麼十年後又放了你,難道那些想要替獨孤——想爲我父親報仇的人,放棄了報仇嗎?”
“十年後,我父親之所以放了我,是因爲,你來了上京,你是獨孤傲唯一的女兒,你的出現,即是說獨孤傲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破綻,只要你在上京,相信想幫你父親報仇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動作,而你被封爲郡主,甚至過繼給威武王爲義女,其實都是爲了緩和兩方的關係而已。”
李荀說到這裡,忽然苦笑道:“若我父皇現在還活着,大概會覺得自己做得太過了,其實獨孤傲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厲害,他的女兒,也只是個單純的女孩罷了。”
“你的意思是說,其實我很傻,根本不會對你和你父皇造成傷害?”
“難道不是嗎?”李荀微笑道,“不過你終究對你父親之死,還是有些怨念的,是以你無法接受朕,做朕的皇后,對不對?”
虞雲荻還能說什麼呢,若是能夠這樣輕易的拒絕李荀,也不算是壞事。考量了片刻,她道:“只是時機尚未到而已。這一切只是你的片面之詞,死無對證,終究不知道事實真相如何。我必須要搞清楚所有的事情,纔會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答應你,至少,我要知道波旬此人是誰。”
李荀聽了她的話,終於也釋然,“其實能夠與獨孤傲的女兒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聊天,已經是以前無法想象的侈奢了。”
虞雲荻將墨硯往前稍微推了下,“謝謝皇上的坦白。”
李荀道:“你父親雖不是朕親手殺害,但到底亦是與朕有比較直接的關係,你不想殺了朕,替你父親報仇嗎?”
“殺來殺去又有什麼意思?我不喜歡看到血雨腥風的場面,我只是想找到事實真相,找到波旬,若真的有人要爲所有的事情負責,那也該是源頭上的那個人,而我,甚至是你,都不過是整件事中的受害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