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靈族的裡木是孕育生命神聖的象徵, 年輕男女來到裡木前虔誠地祈禱,裡木的枝頭上便會結出一個果實,成熟之時, 便會有一個新生命降生, 通靈族的所有人都是這樣誕生的, 包括焚瀟和寒瀟。
然而與衆不同的是他們並沒有父母祈願, 是無端在枝頭結出的果實, 自然也無家可歸。族人都對這兩顆無緣結出的果實頗爲好奇,這是史無前例的事。而讓人更覺得驚奇的便是這兩個孩子的長相,一個長着雙大大的圓眼, 模樣特別的可愛,另一個按道理也應該是個好模樣, 可不知是何原因, 除了那雙細長的眼睛, 竟滿臉都是不忍多看的瘡疤,像是火燒後的痕跡, 這實在是從未遇見過的怪事。
這兩個孩子靈力極強,雖沒有家人,可在族人的關懷下,也算健康成長,族長爲其取名焚瀟和寒瀟。
或許是命運共同體的關係, 他們關係很好, 自幼凡事都黏在一塊兒。在寒瀟眼裡, 焚瀟是他唯一可信任的人, 在焚瀟眼裡, 他對寒瀟是既心疼又感慨,他最大的願望是能治好他的臉, 然而此事連巫醫族也束手無策,因爲他的瘡疤不像是外力導致,倒像是與生俱來的。
落照常年夕陽斜射,映照着天際通紅一片,一成不變的風景在焚瀟眼裡半分膩味也沒有,他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平靜。
寒瀟望着夕陽西下,說道:“焚瀟,你想離開這兒嗎”
焚瀟搖頭,“不想,這裡不挺好的,風景好,又安逸,還有你在。”
“我想走。”
“怎麼了?厭煩這裡了?”
“有你在,我當然不會厭煩了,只是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焚瀟詫異,“外面的世界?哪兒有外面的世界,這裡四周皆是西海,大家都說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不。”寒瀟細長的雙眼閃過一絲厲色,夕陽的餘暉揉不碎他眼中的堅決,“我先前聽到二族長說話,落照是存在於上界的,後來降臨了人間,如今又被強制在這裡,終年與這海水相連,真正的世界不是這樣。”
“是如何的?”
“有名山大川,青山綠水,江河奔騰,日月交輝,有春夏秋冬,有生老病死。”
“那倒是新奇。”
“我想出去看看,你可願意同我一起?”
“當然願意,只是寒瀟,二族長可不是什麼善類,你要是跟隨了他,可就是要和我劃清界限了?”
寒瀟的目光從這片夕陽之景上移開,他看着焚瀟的眼神有一絲動搖,“當然不會,我只想離開這裡,去更廣闊的地方看看,至於誰做族長,我並不在乎。”
焚瀟搖搖頭,“寒瀟,我們在這裡生長,腳下的這片土地纔是我們應該守護的,族長間的相爭勢必影響其他族人,我無法做到棄之不顧,我們在這裡雖無親人,可每個族人都對我們很好。”
寒瀟點頭,“我與你一起,你可別忘了我們還有過比試的約定,看看到底誰更強。”
焚瀟:“好,就在除夕之夜。”
焚瀟想起了什麼,一笑,“我還得再去找找雲丹,她上次說似乎想到了什麼辦法去除你臉上的疤痕。”
寒瀟有些木然,微微低下頭,“你很介意?”
“當然不是,如她能想到辦法,豈不是好事。”
“或許吧,我全然不在意這些。”
焚瀟笑了,“那你在意什麼”
“你。”
莫佑琛記得除夕之夜是新的一年的到來,卻是整個通靈族毀滅的末日,夕陽被嘉措一箭射下,地動山搖,西海覆滅了整個落照。
莫佑琛想起了他在山頭看到的一切,那艘乘風破浪的孤舟,寒瀟頂着風浪毅然堅決地駛向前方。
你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離開這裡,走遍真正的世界,落照我們守護不了,連你我也救不了。
孤舟停靠在了西海的彼岸,此刻沒有了唯一的夕陽,四周皆是一片灰暗,海水的潮味夾雜着血腥之氣,寒瀟背起焚瀟,走在這片參天古木之下,幽靜深林之中。
他們一直在落照之地,即便是乘船也不過百里之遠,從未有到過其他的陸地,而這裡的一切他竟有些眼熟,並不是四層相熟,而是曾經經歷。
莫佑琛認出這裡是招搖山,其實他一直沒有弄明白爲何連招搖山都在無盡之門內,只是此刻的招搖山猶如一座死山,昔日的師兄弟和師尊已然都不在了,只留下幾間屋子和那個書齋。
焚瀟被安葬在那有青石的山頭上,寒瀟看到了木匣也看到了書齋裡芸生留下的兩本書籍,這似乎像是爲其他人準備的一樣,每一頁都有詳盡的註解,而在第二本里,他看到讓他無法相信的東西。
穿越時間,回到過去。
書齋裡也有其他的書提到了這一點,然而這人留下的手記對這點有了更多解釋,甚至提到了曾找到一個仙石可以回到過去,然而也無力改變什麼,寒瀟帶着芸生留下的兩本書離開了招搖山。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芸生也罷,寒瀟也好,都執着於改變已經既成的事實。他們都無法守護對自己最重要的人,而執着於改變天命。
寒瀟死後在幽冥遊蕩了數百年,他執着與焚瀟的約定,想在忘川河邊等着他的輪迴轉世,想再看他一眼,無奈過了很久,陰靈來去匆匆,卻從未見過焚瀟。
寒瀟在幽冥救過一隻兔子,這是一隻有恩必報,像骨皮膏藥一樣甩不掉的兔子,他在酆都城附近蓋了座茅草屋,直到有一天,這隻兔子咬着寒瀟的褲腳一路把他拽到了岸邊。
寒瀟在幽冥的百年,除了這隻兔子,唯一能嘮嗑上幾句的只有黑無常。
寒瀟在鬼河邊遇上了殷三叔,他決定帶着記憶渡河輪迴,臨走之時,他把木匣的鑰匙系在了兔子的脖子上,和它告別。
兔子毛茸茸的爪子死命地抱着寒瀟大腿,“你別走,你要是走了,我只有一個人了。”
寒瀟只是笑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要去救一個人。”
“救誰?”
“一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他不會再記得我,可是我記得他就好。”
兔子低下了頭,“是不是因爲我只是兔子,所以你就要走了,你要去陪和你一樣的人。”
寒瀟最後抱了抱它,“並不是,你對我也很重要,我和他的下輩子,或許就像你和我一樣。”
“那我們還會再見嗎?”
“會,一定會。”
“我在這裡等你。”
莫佑琛的手從三生石上鬆開了,遠處奈何橋上孟婆還在煮着一碗又一碗的湯藥,路過的陰靈走過之時便會喝上一碗,露出茫然蒼白的神情,解脫般地落到了下一世的命運中去。忘川河邊總有陰靈不斷地徘徊着,他們不願忘記今生種種,期望着在奈何橋邊可以看到心心念唸的人再次走過,可對於他們而言,已然不是一世的人,即便遇見了,卻是再也認不出了。
莫佑琛和孔梓往回走着,莫佑琛不知該說些什麼,而孔梓不停地拿着手機看來看去的。
“你又再瞎折騰什麼,這裡沒有信號。”
“是麼,我怎麼記得我上一次來到時候還是有收到信息。”
“。。。。。。”
莫佑琛隨口說道:”你這年紀就糊塗了麼,怎麼可能會收到,你在等誰的消息,不會是杜府吧。。。”
“嗯。”
“什麼情況,和好了?”
“他不是故意的。”
“嗯?”
“我是說格桑不是故意的,他被他父親騙了,這世上情義難兩全,我把所有的錯怪在他身上也的確不太科學。”
“孔小姐,你也是厲害的,老實說要不是現在我們有了頭緒,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后羿的後人,一箭射落夕陽,好箭法。”
孔梓沒有懟他,依舊平靜地說道:“父親臨終前告訴了我落照通靈的秘密,除了原本是在上界,被強壓在無盡之門後,歷代族長的任務便是要讓落照離開無盡之地,重回上界,雖然直到落照覆滅,誰也沒有達成這個夙願,可你說這究竟是誰錯了,或許是通靈降臨人間的那一天就是錯的。”
莫佑琛拍了拍她的肩,“再執着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和你這輩子可絲毫沒有關係,難不成還希望回到過去,改變一切?”
莫佑琛說完這話,自己也怔住了,他雖然對很多事也很執着,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到過去重頭開始,這是他和芸生,和焚瀟的最大不同。
“那個誰,前面的那位請站住!”
有個人,或者說是一個陰靈喊住了他們。
莫佑琛發現自己的腦子越來越不好使,怎麼看誰都很眼熟,愣是想不出名字來。
“那個,你還記得我嗎?”
莫佑琛一拍腦袋,他知道這個陰靈是誰了,不是他腦子不好使,他還的確是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那個在醫學院教學樓裡,被媚坑了的地縛靈女學生。
莫佑琛想了又想,當時的確是讓她該幹嘛就幹嘛去,還真沒問人家姓啥名誰。
“你怎麼會在這裡出現?莫非你也死了?”
莫佑琛一怒,“你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