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搖山一路而上, 這座曾經上古傳說裡的神山如今荒煙蔓草,赤地千里,即使無風無雨, 依舊能感到周身的寒意和蕭索。
周遭不時有些細微的聲響, 仔細分辨可確認乃某些動物的聲音, 這裡自然不會有野貓野狗一類的小動物, 多數不是妖魔就是妖獸, 好在有育沛傍身,此類等級的邪物無法近身。野草叢裡時有時無閃着不同光澤的眼睛,也只是撲閃了幾下, 就躲開了。
“可惜啊可惜。”殷執在一旁感嘆着,“招搖山上桂樹成林, 又盛產金屬礦產和玉石, 可惜看如今的情形, 算是徹底廢了。”
韓修有個問題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巴巴的問道:“這招搖山是鵲山之首, 那其餘的山又在哪裡,爲何唯獨這招搖山身在此處?”
杜府笑了:“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個傳說從千年來相傳至今,有些早就被說得真假莫辯了,更何況本就是勞動人民被生活所迫後茶餘飯後的閒話胡謅罷了, 哪兒就能當真了。”
韓修不同意, 張嘴就爭辯着, “那這三樣寶貝你要如何解釋, 這座山又要如何解釋, 我相信只要有記載,所有的傳說都是真實的。”
孔梓搖搖頭, 比起那二人爲了這些沒有用處的事爭辯,她更關心的是他們要走去哪兒,“我說,我們是直接上山頂?去看風景還是咋地?”
這一路很順暢,有迷榖和育沛隨身,不必打怪不用走迷宮,暢通無阻,可四處入眼的除了枯樹成林就是雜草橫生,怎麼瞧也看不出隱藏着什麼驚天的大寶貝。
大家不累不渴不餓,只顧往前一門心思的趕着路,等回過了神,已然走了大半的路,身處深山之中,前後皆不見。
殷執擡手往前一指,面露詫異之色,“你們看,竟然有房子!”
前方層層疊疊的枯樹之中的確露了個屋頂的尖兒,這屋多半是用茅草搭的,和枯樹格外的搭,一不留神還真瞧不見。
卓堯不禁加快了步伐,大家緊隨而上,可惜這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東西只是看着近,實則路途並不近,在他們幾乎以爲是海市蜃樓的時候,茅草屋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茅草已然發黃發懨了,整個茅草屋的外觀實在讓人一言難盡,就像搭起來的收工製品,一碰就倒。
卓堯有意入內,被莫佑琛阻止了,“你別鬧了,依這情形,怕你一推門,這屋子就要倒了,這茅草都脆了好麼。”
韓修好奇地張望着,這茅草屋經過了千年的時光,窗戶那兒用木板封死了,到處都積攢着千年歷史的灰燼,根本看不清裡頭有什麼東西。
莫佑琛看卓堯神色焦急,擺手讓他稍等片刻,他踩着樹幹,上跳下竄活像只猴子似的,沒幾下就跳到了樹上,“前面還有屋子,我視力1.5,發誓保證不是茅草做的了,我們上前面去!”
大家面面相覷,這地方有這麼多屋子,想必曾經有人住過?
韓修來了句,“會不會是神仙爺爺住過的地方?”
神山住神仙,這邏輯也沒什麼毛病。
孔梓表示同意,“上神仙人應該在上界,可這招搖山卻在此處,不管怎麼說,我們都走到了這裡,還是走到頭看看吧。”
一路而上不止有一處屋子,多數爲木屋,結構簡單,被千年的灰塵污垢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曾經過往。
既已被覆蓋遮掩,何必揭其前因後果。
屋子裡的無非是桌,椅,牀,這樣簡單的傢俱,有着非常久遠的年頭,即使有神仙住過,也是樓去人空千年了。
除了住人的,也有幾間的結構全然不同,但也看不清楚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卓堯略過了這些,繼續往前走着,再往上也只有一條路了。
莫佑琛說道:“你們在這裡留着,不要瞎跑,我跟過去看看。”
韓修點點頭,“放心,我們會識相的,頭兒,你加油!”順帶抓住了那隻兔子,強行抱在懷裡,“說的就是你!”
那兔子向來只跟着卓堯,此刻眼見掙脫無望,爲表泄恨,兩爪子在韓修手上深深抓出了幾道血淋淋的痕跡。
前方是最後一間屋子,那地方像有魔力似的引着卓堯入內,這間和之前看到住人的那些沒有區別,簡單的木桌椅,桌上的硯臺紙筆滾落在了地上,硯臺上的墨跡早已風乾,無法再記起前塵過往。
卓堯走到了窗前,一想有輕微潔癖的他毫不猶豫地推開了積壓塵埃一寸有餘的窗戶,沒有半分嫌惡,他彷彿觸摸者曾經屬於他的東西,滿是不捨和留戀。
窗外是沉沉的霧靄阻擋着視線,殘樹的枯枝在霧靄中奮力地彰顯着自己的存在感,卓堯什麼也看不見,可是他知道,眺望之處就是先前走過的那片黃沙碎石之地,即使沒了這厚重的煙霧,他能看到的也是滿地咯眼的白骨。
曾經這裡是綿延不絕的山脈,巍巍嵯峨,重山復嶺,奇鬆怪石,雲海蒼黛的人間仙境。
卓堯擰了擰眉心,卻溼了一手的淚。
他往屋外走去,莫佑琛不在門口,像是知道他會在哪裡似的,卓堯往門前唯一的一條小路走去。
前方是一塊岩石,那塊表面已非常光滑的岩石上長滿了厚厚的青苔,往西在每一寸每一地上匍匐而行,不願離去。一旁的古木上綠葉早已枯萎風乾,連痕跡也未留下一星半點。
莫佑琛立於其上,奮力遙望着曾經的名山大川,古木參天,他深深吸了口氣,回頭一笑,神色蒼白又堅定,眼神深邃不見底,他張了張嘴,那三個字被招搖山無聲地吞噬了。
寧生啊。
韓修找到了一間屋子,她打賭那就是間書齋用場的屋子,只是這屋子空蕩蕩的,那麼多書櫃算一起,不過百來本罷了,和一般的藏書閣是差的太遠了。
韓修拍了拍手,找了幾本沒發黴的隨意翻閱着,這書也是神奇,除了有泛黃黴點之外,竟然存着隱隱的墨香,還挺好聞的。
書裡都是些她看不懂的文字,像纂體又有些不太像,也許是上古時候留下的文字了,因爲看不懂,自然翻了幾本也就覺得無趣了。
韓修“呼啦啦”地翻閱着,一目十行只因爲看不懂,在書即將合上的時候,韓修的手停住了。
那一頁雖不是簡體字,但是是能讓人看明白的繁體字。
韓修從被囊裡翻出了紙巾,隨行找了個地兒,把灰塵抹了去,一屁股坐下,仔細地看了起來,這事實在太玄乎了!
殷執看着頭兒和未來的相好還沒回來,杜府圍着孔梓嘮嘮叨叨說着她完全不感興趣的東西,那隻兔子被綁在了樹樁上,以免它又不知廉恥地跑去做電燈泡,她想了想去對這裡也着實沒有興趣,能找的人只有韓修了。
殷執在屋子裡轉了兩圈,心說這大活人躲到哪兒去了,往下一瞅纔看到韓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頭都埋到書裡去了。
心下好笑,正欲開口說話,只聽韓修的聲音從下幽幽地傳來,“阿執,你們家那祖業,真的什麼東西都能典當?什麼願望都能如願?”
殷執最不想提的就是這家裡的破事,“也許吧,你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
韓修的腦袋終於從書裡擡了起來,“如果有人想要回到從前,這個能實現嗎?”
時間這個詞兒一直是個墨守成規,又帶着不可抗拒力的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東西,在世人眼裡,時間就是個如流水一樣的東西,它只能向前不能後退,它以年月日爲計,一晃而過到了垂暮之年,心裡的感慨無非是“哦,時間所剩不多了,這輩子就這樣到頭了。”的司空見慣,習以爲常。
或者是“年輕時浪費了大好光陰,如今實在是追悔莫及。”的說不上是後悔遺憾還是呵壁問天的情緒發泄。亦或者是“這輩子名利雙全,盆滿鉢盈,值了!”的滿足的肺腑之言。
說到底,對一個普通人來說,這就是個單位,是自己的命數。
但是一個人活着,順風順水個十幾年是個運氣,老來富貴是個僥倖,誰都會說的一句話就是,要是我以前如何如何那該有多好,要是時間倒退回去,我就不會這般這般做。
下棋還有執子悔棋一說,更何況是一輩子才一次的人生。
然而古往今來,亙古通今,誰都沒法令時間逆轉,這有違天理,或許也有違人倫。
韓修往一邊挪了點,也不顧殷執根本沒有要坐下的意思,指着這本破書說道:“這書裡寫了,世間萬物皆爲虛幻,性空無我,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有因可循,有果可視,因果循環,無有窮盡,初即爲終,終即爲始。”
殷執聽得雲裡霧裡的,但是隱隱覺得的確有些貓膩,她也一屁股坐了下來,隨着輕飄飄的動作揚起了一陣塵埃。
韓修:“世人所知世間唯時間無法倒流,無法回頭,可這“初即爲終,終即爲始”這句,那豈不就是類似循環輪迴之意?可是輪迴只得是陰陽,如對活人來說,那不就是回到過去了?”
殷執覺得這話倒也沒毛病,她拿過了書,往前翻閱着,她能看懂一些上古時代的文字,雖然不是字字精通,也能像考外語那樣靠着詞彙語法連蒙帶猜整段句子的大致意思。
的確,這本上面記載的確有此意,時間可倒退,萬事皆可改變,而且就在這招搖山之中。
卓堯和莫佑琛回來之後,氣氛明顯的變了,兩人神色如常,卻隱隱透露着不同尋常的氣氛,就好像在間泄露了煤氣的密室內,只要稍有點火星,這個爆炸威力能燒了方圓百里。
韓修把所察覺到的事兒大致說了下,時間能倒退這個簡直是造福人類的科學大發現足夠讓大家都振奮精神了,像燒開水似的嘰嘰喳喳地討論開了。
孔梓第一個發表了言論:“如果時間能倒退,我覺得我應該努力一下考個大學,選個好專業,看看韓修和杜府,哎。”
莫佑琛眼睛看着卓堯,嘴上卻得理不饒人似的,“你就別瞎鬧了,考大學也得看智商,你覺得你能行?這得退回你小學一年級開始了。”
韓修殷執一左一右,拽着孔梓的胳膊,力挽狂瀾道:“冷靜!孔梓姐!頭兒那嘴巴你還不瞭解,他就是心情不好,沒別理他。”
孔梓怒氣騰騰地坐下,手指捏得“嘎巴”的響。
韓修這和事老立馬說着:“條條大路通羅馬,古人還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呢,我覺得孔梓姐情商高人也漂亮,工作比讀書更適合。”
孔梓翻了個白眼,說道:“我剛入社會工作那年,在酒吧裡就被人吃了豆腐,當時年紀小不敢吱聲,現在讓我回到過去,我直接反手一個巴掌。”
韓修笑了:“是是是,這人心裡都有杆子秤,專挑好欺負的下手,你要是先表示出了自己的強悍,反而沒人敢動你了。”
莫佑琛一直盯着卓堯看,那目光活像把他看穿似的,無奈他什麼也看不穿,“所以,你們現在是怎麼打算的?想去找那能把時間倒退回去的玩意?”
殷執看着別人都不開口說話,她心裡自然懂得,稀罕是稀罕,可是真讓誰回到過去,怕只要不是到了絕境的人,普通人沒人會這麼做吧。畢竟一切重頭開始,往後的路又是未知,沒準重新開始了還不如以前呢。
殷執率先表態,“反正我們在這裡也餓不死,時間還很充裕,既然來了不妨去找一找吧,這裡也沒有再來的機會了。”
莫佑琛的目光依舊像針似的牢牢紮在了卓堯身上,“殷執,你那些小心思我也懶得戳破你,你丫不會是打算回到你祖宗那時候,改變你殷家的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