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沒有人羣的喧鬧之聲,沒有草木復甦的欣喜之音,沒有蟲鳴雀躍之響, 甚至連落葉飄落的窸窣之聲也幾乎未聞。
一切都是死寂, 一切都是悵然。
寧生記憶裡的招搖山, 仙氣繚繞, 青色漫野, 浩浩風起波, 冥冥日沉夕,稱之爲人間仙境也不足爲過。
千年時光荏苒, 幾世千秋沉浮,時間是最留不住的東西, 他在不經意間輕易地改變了一切, 徒留那些曾經的記憶, 讓人追尋,耐人尋味。
那只是些零碎的記憶, 莫佑琛放佛自己又重活了一世,他看着芸生,好像自己真真實實活在了那個世界,而他無論對寧生,還是卓堯, 那灼熱又讓人意外的感情始終如一。
招搖山到底存在了多少秘密, 他已無從得知, 而殷執找到的古籍上那關於回到過去的秘術雖然聽着懸乎, 可莫佑琛直覺告訴他和曾經招搖山的弟子們脫不開聯繫。如果這一切的源頭都指着他們的前世, 那或許息息相關着芸生和寧生曾經的一切。
他腦海中蹦出的就是那把桃木劍,這是芸生尋遍了招搖山才找到的老桃樹, 天生具備辟邪防煞的靈氣。
莫佑琛可以確定離方纔他們駐紮休息的地方已經隔了十萬八千里路了,那隻兔子精停下了它四條小短腿,圍着一棵已經枯死的巨大的參天古木繞了一圈又一圈,一爪子搭在了樹幹上,拍着胸脯保證道:“就這棵了!我還感覺到這四周還殘留着活人的氣息,有點熟悉,好像是你那幾位朋友。”
莫佑琛皺着眉上前,上下左右,左右上下,反反覆覆看了數遍,這棵參天古木除了體格巨大,形如枯槁,腐朽潮氣外,實在看不出什麼花樣經。
兔子竟然說這裡有活人的氣息,不出意外韓修和杜府怕是來過這裡,可是眼下這四處無人,莫佑琛控制住自己大喊一句“你們在哪裡?”的愚蠢舉動,他幾乎可以確定他們或許真的找到了那個什麼回到過去的途徑。
“莫佑琛。”兔子如今爬人身,已是爬得熟門熟路了,“唰唰唰”三下跳道了莫佑琛的背囊上,果然是成精了的兔子,“吧嗒”一聲打開了釦子,掏出了那個小鑰匙,“這鑰匙就是這棵古桃木而制的。”
莫佑琛捏在手裡,幾乎湊近了鼻尖處,纔看清這的確是把木質的鑰匙,再仔細一看,中間還有條裂縫。
原來如此,莫佑琛嘴角扯出個意料之中又心疼不已的淺笑,卓堯,你啊,讓我說什麼纔好。
莫佑琛把那小鑰匙捏在了掌心裡,他仔細地看着地面,招搖山本是神山,在這不知天日的地方不知過了多少年,無人問津,無人打擾。就好比一間閉門許久的暗室,即使窗玻璃上的積灰有幾尺之厚,但凡拉開了簾子,微不足道的光亮也罷,總能留下些許痕跡。
莫佑琛除了看到自己一路走來的腳印外,有一處的地面稍微光滑平坦,好像有什麼東西從上飛快地滑過,莫佑琛的視線一路移動着,直到望向了樹根。
那裡紮根着成堆的枯草,上面明顯有被人死命拽過的痕跡。只需輕輕撥開,便能看到有個大洞,通往底下未知的黑暗。
莫佑琛正打算探身往下,被兔子拉住了衣襬,他不得不承認,這兔子力道還挺大的,他整個人還真往後退了下。
“我先下去,給你探個路!這樹洞,我比你熟悉!”
無法反駁。
兔子一溜煙地鑽了下去,沒過多久,迴音傳來,“你可以下來了,就是這坡度有點大且抖,你當心你屁股!”
“。。。。。。”
有了兔子善意的提醒,莫佑琛以非常優雅的姿勢一路順利地滑到了最下面,他表示不鬧騰,不整天纏着卓堯,這兔子還是挺可愛的,天地良心,莫佑琛在那瞬間真的想過收養這隻兔子,還打算把鹹魚的窩挪一半給它睡。
哦,也只是想想而已。
樹洞底下果然別有洞天,莫佑琛直起身仰頭看去,那個洞口已經看不到了,少說這裡不下於十多米,他從背囊裡取出了手電筒,無奈任何電子設備在這裡都是拖把鋤頭,沒一毛線的用。
這關鍵時刻,科學是派不上用場的,左手的光圈閃現,照亮了四周。索性這地方沒有活物,連噁心人的小蟲子也一隻沒有,讓他不禁大鬆了口氣。
地上有些凌亂的腳步,他們一定來過這裡,瞧着亂糟糟的一團,八成是上面踏空了滾下來的。
“兔子,你跟緊了我,別瞎跑!”
兔子不傻,知道這地方比幽冥還詭異,根本沒有瞎跑的打算,怎麼着跟着莫佑琛還不至於有生命危險,又是縱身一躍,跳到了他肩頭,就這段時間,它的彈跳力已經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不用拽着褲子,不用搭把手,直接能躍上身高185莫佑琛的肩頭。
往前又走了一小會兒,莫佑琛打消了“別有洞天”的評價,這裡分明就只是個樹洞。忽然莫佑琛手上的光圈暗淡了,兔子搭在他肩膀上的爪子也跟着一緊。
不是光圈變暗了,而是這樹洞內有另外一種光亮掩蓋了光圈,他們已經走到了盡頭。盤結交錯的樹根底部,立着一塊形狀怪異,規則不一的岩石。
莫佑琛和兔子對望了一眼,在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和詫異,這不是忘川邊的三生石嗎?它怎麼搬家了?
兔子甩着腦袋,從肩頭一躍而起,穩穩跳落在那有着百分之五十可能是山寨品的石頭上,瞪着它那雙閱物無數的紅眼,“這石頭帶着仙氣,總之絕不是凡物,但是絕不是忘川邊的三生石,我每日都要上去跳一跳,保證不會弄錯。”
莫佑琛的掌心突然一陣灼熱之感,他猛地一鬆手,一直緊緊捏着的鑰匙陡然飛昇到空中,隱隱發着紅光,莫佑琛的目光不自覺地望向了那個山寨品,那石頭像有極強的生命力似的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個木盒,還有這個石頭,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心裡清楚地明白這裡面等着他的或許是萬丈深淵,可依舊會被內心的好奇驅使着,因爲秘密和結果,你不去揭開,就永遠不會出現在面前,即使是厄運,也甘之如飴。
莫佑琛小心地避開着人羣,穿梭在犄角旮旯和斑駁陳舊的小巷中,一牆之隔,另一端是歡聲笑語和很多種樂器同時發出的奏鳴聲,另一端是個從完全不相干的世界穿梭而來的外來侵入者,天地良心,一陣頭暈目眩後,莫佑琛就身在此處了。
光從這些人的裝扮和房屋的構造,莫佑琛可以確定自己回到了這個世界的某個截點,至於到底是哪個世代,哪一年,他這位歷史由體育老師教的好學生,完全不知道。
一個四五歲的孩童,穿着身彤紅彤紅的小長衣,配以金色的腰帶束之,頭髮紮起了一個小包子,提着個半晃的兔子燈籠,從這巷子里民房的後門走了出來。
他經過莫佑琛身邊的時候,好奇地打量了他幾眼,也難怪,莫佑琛的裝扮頗爲奇怪,那孩童自言自語着,“阿孃說了,今天是除夕,街上好熱鬧好熱鬧,大家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在海邊還有大會,可是這人怎麼看上去古里古怪的。”
那孩童左思右想,終於知道了眼前衣着古怪之人必定來者不善,把燈籠往懷裡樓得更緊了,三步兩跳地往後跑去,邊扯着嗓子大喊着,“阿孃,門口有個怪人,要搶我的燈籠!”
“。。。。。。”
什麼叫做好奇心害死貓,就是莫佑琛此刻的處境,他算是徹底明白了什麼叫做欲哭無淚。
莫佑琛只得不停地沿着僻靜的小路東躲西藏,好在今天是除夕夜,挨家挨戶不是在家蹲着吃團圓飯,就是在街上看到成羣結隊的孩童提着燈籠,笑逐顏開,你追着我跑,我追着你跑。偶爾能看到年輕的男女,成羣結伴地往東南方向走去,各個臉上都洋溢着歡喜雀躍。
莫佑琛開始覺着了不對勁,是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的感覺。除夕都是在冬天,可這裡的人都是薄薄的單衣長袖,這天氣也完全感覺不到一絲寒意。更奇怪的是,莫佑琛覺得從自己在這裡出現開始算起,起碼已經過了一兩個小時了,可這天色依舊是夕陽西下,半點沒有黑幕降臨的預兆,連夕陽的照射角度都絲毫未變。
莫佑琛心裡已然有了想法,可是這一切都讓他大爲吃驚,心跳都漏了不止一拍,這裡,這裡一定會有標記!
莫佑琛沿着斑駁的古牆磚瓦一處一處仔細地看去,果然凡是有牆的地方,在右下角都刻上了一個圖紋。
海岸線上的半個夕陽,將落未落,是半個圓形,下方有兩點,再添上神似的一撇一捺,就是一個靈字。
這是通靈族的圖騰,這裡是通靈之城,落照之地。終年夕陽日落之景,無季節之分。
可是他爲什麼會來到這裡?如果那個山寨三生石的石頭有着回到過去的力量,爲什麼是回到了這裡?和他莫佑琛有着什麼樣的聯繫?
腦子甩出了無數個無解的問題,這玩笑開大了,作吧作吧,盡情的作!
莫佑琛覺得什麼時候讓他回到了恐龍時代,回到了上古文明,他都能泰然處之,神意自若了。
比起自己尷尬的處境,最麻煩的是另外三個人不知道去從何處了,他們顯然都到過那個樹洞,可是半個影子也瞧不見,如果那山寨石可以把人帶回過去,想必他們已經在他們的過去裡了。
可惜啊,可惜啊!莫佑琛低頭嘆着氣,好想去看一眼卓堯的過去,這麼想着,寧生的模樣和卓堯重疊在了一起,嘖嘖,都是一副一本正經的規矩模樣。
胡思亂想神遊見,一聲凌厲之聲想起,語氣裡滿是憤怒不堪,“何方小賊,竟敢在除夕之夜膽大妄爲!簡直放肆至極!”
屋頂上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紛沓而來,莫佑琛整個人一驚,心想整個城裡都在過節,自己找了個犄角旮旯的地方,還能被人盯上,還真是禍不單行。
他趕忙起身,正打算來個三十六計走爲上計,之前屋頂上一躍而下一個人,帶着一股強大的勁道,把他整個人撞在了牆角上,他聽到肋骨發出不妙的“咯嘣”一聲。虧得莫佑琛這把老骨頭夠結實,等他回了神,還沒站穩,這從天而降又是一個驚天震動。只是這一次,莫佑琛的骨頭沒有再“咯嘣”一聲,而是直接給壓癱了。
眼冒金星,頭昏腦漲地想起身,發現自個身上嚴嚴實實地蓋着一個人,頭對頭,腳對腳,絲毫不差,蓋得是整整齊齊。
那人帶着金色面具,唯獨一雙細長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莫佑琛,詫異,又帶着微怒。可是那雙細長的眼睛給了莫佑琛再熟悉不過的感覺,他想支起身子,無奈身上的人恍若千金之重,遂起身無果。
莫佑琛不知怎麼的突然喊了聲,“卓堯。”
脫口而出自己也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