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黃泉路,魂魄就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鬼。
酆都城內閻王殿,回首鏡內判功過,判官筆下定善惡,三生石上嘗因果,望鄉臺前憶故人,忘川河內空悲切,奈何橋上忘今生,六道輪迴皆起點。
酆都城比起枉死城,雖到處都是陰靈,卻不再能聽見那撕心裂肺的哀嚎聲,不禁心裡舒坦了些。
這就是一座古城,除了不見天日,昏天黑地之外,那些不願輪迴轉世的陰靈也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生活着。
酆都城裡大大小小的商鋪和客棧無數,骯髒破敗的磚頭砌成的屋子,昏暗的燈籠,腐朽死亡的氣息,來來往往的陰靈總是一副低沉陰鬱的臉,偶爾用那暗啞的嗓音說上幾句話,開口盡是悲愴的嘆息。
孔梓站在一家鋪子門口,這似乎是家藥鋪,她也不懂這陰曹地府賣藥用來幹什麼。門口一根竿子上掛着塊黑色污漬的舊布,那黑色的污漬看久了,似乎是風乾的血跡。鋪子的老闆透過紙窗往外張望着,或許是多年未有人來光顧過了,他有出門攬客的衝動。
殷執一把拽過孔梓,小聲說道:“孔梓姐,別亂看,有些東西看不得。”
莫佑琛對着鬼城一點好奇心也沒有,在他看來就是一堆陰靈集聚的地方,就好比塵世是人聚集的地方,無非就是人和鬼的差別而已。
莫佑琛看向了殷執,“那家傳說中的鬼當鋪一般在哪裡出現?”
殷執搖搖頭,“據說就是在幽冥,不出意外的話在酆都城的可能性很高,只是我也從來沒見過,已經很久沒人見過它了。”
莫佑琛看了看手錶,這手錶在進入鬼門關的時候,就已經停了,連現在是什麼時候也不知,估摸着起碼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了。
殷執:“每個整點,都會有鬼差打更,現在應該是二點多,總之我們要抓緊時間,這鬼城不小,我們分開行動吧。閻王殿你們不能進去,太容易露餡了,我去忘川河邊問一下孟婆婆,你們在鬼城裡搜尋一下,切忌不要和陰靈隨便說話,不要亂買東西,不要亂吃東西,看到鬼差也最好繞路走。三點打更的時候,我們就在這裡碰頭,清楚了嗎?”
殷執說完,就朝閻王殿的方向快步走了,那模樣活像是去投胎一樣。
莫佑琛摩拳擦掌着,似乎隨時要和人幹上一大架,“鬼城不小,我們也分開找吧,我和卓堯往左邊找,你們兩個往右邊找,不要亂買東西,不要亂吃東西,清楚了嗎?”
這話感覺像是對着孔梓說的,她冷冷一笑,“我能買什麼?胭脂水粉還是包子饅頭?”
莫佑琛覺得這人膽子是越來越大了,處處和他頂着嘴,敢情是忘了他纔是黃雀的頭兒了。
酆都城雖大,好歹也不是那種八大胡同似的迷宮,佈局尚且算清晰,莫佑琛粗粗看了眼,就指着左邊的那條路,“卓警官,我們從這條路開始吧,跟着我,不迷路。”
卓堯愣了愣,突然說道:“我都直喊你名字了,你也喊我卓堯即可。”方纔莫佑琛這般喊他的時候,他竟然恍惚有種時光錯位之感,喊的似乎不是他的名字,而是靈魂。
莫佑琛笑了,依舊是那招牌式的軟萌微笑,“私底下我就這樣喊你了,不行,也不好,他們那羣人沒規沒矩的,冒犯了你可不好,要是聽到我直接喊你的名字,一定會有樣學樣的。好歹用警官二字壓一壓他們的性子,你沒看到最近一個一個都沒大沒小的,這日後怕是有一日就翻了天。”
卓堯不答,一副你隨意就好的神情。
鬼城裡的鋪子快趕上集市了,賣什麼樣東西的都有,藥品,吃食,書本,衣服,這些普通的東西多得數不勝數。詭異的是這些看似正常的物品裡頭,總是夾着些不太正常的東西。
賣藥的鋪子外面,放着成堆的看似死人指甲一類的東西,還有一籮筐一籮筐的動物尾巴,尾尖處還淌着血,一盒一盒還咕溜溜打着轉得動物眼睛,一盆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身上撕下來的皮,發着幽幽的綠光。
賣食物的鋪子更是精彩,發黴的花生,長了毛的饅頭,就一碗碗的水看着顏色還算正常,可是一路過,就聞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莫佑琛躲得遠遠地,喘着粗氣,那味道似乎黏在他衣服上了,去也去不掉,“鬼知道殷執怎麼會時不時會這裡,這是給人呆的嘛!現在想想她也真是可憐,我錯了,我今後一定對她加倍的好!”
卓堯把目光從這些神奇的東西上移開,問道:“我一直沒有問你,你們到底是爲什麼聚在了一起?”
“爲了什麼?爲了正義,爲了人民!”莫佑琛訕訕一笑,他身上總帶着些漫不經心的懶散之感,但是卓堯明白那份慵懶之下,是比誰都認真嚴肅的心情。
莫佑琛:“你可還記得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與正常人有那麼點不同的?”
“還在福利院的時候就發現了,年紀漸長,自己的力量越是強大。”
莫佑琛假裝明白似的“哦”了聲,繼而一笑,“所以去當了警察?”
“也是,也不是。”卓堯頓了下,他一直藏在心裡的一個想法,從不敢輕易問別人,此刻他不顧這麼多,問道:“莫佑琛,你會不會有一種想法,即使這力量你用在正途,可和正常人相比,自己卻像個怪物。”
莫佑琛停下了步子,認真地看着卓堯。他本就生着一雙大眼,即使披着黑色袍子,身處地府之中,那雙眼睛清澈無比,似又有星辰閃耀。
卓堯有些看呆了,他恍惚見覺得自己願意永世被這片星辰大海所照耀。
“沒有,從來沒有,既然是與生俱來的,那我就是個獨一無二,最特別的人。”莫佑琛又恢復到了那嬉皮笑臉的模樣,“英雄二字承擔不起,簡單地往好處想,倒是給自己的生活方便了許多,就憑着我手裡的光圈,我連燈都不用開,多省電費。”
卓堯笑了笑,“可你遇上了他們,你就不再是獨特的那一個了。”
“那又有何關係,爲了這份獨特,我落寞過,驕傲過,可是遇上了他們,就不會再寂寞了。我遇見的第一個人是孔梓,她在咖啡館和酒吧無縫切換地打工,知道她最大的不同在哪裡嗎?她只要一觸摸物體,就能知道所屬者是誰,像個數據電腦那樣知道那個人的所有信息。我那次和同事在酒吧裡醉生夢死。。。”莫佑琛說到這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立馬改口,“是喝酒,純粹的喝酒!就是喝高了,糊里糊塗把遊戲圖紙掉在了沙發上,直到我第二天上班都沒有發現。開會前才發現弄丟了,正打算被老闆炒魷魚,這孔梓竟然來了我公司,對我說,莫佑琛,你的圖紙遺漏在了酒吧,我就給你送來了。”
卓堯眉梢動了動,又問道:“那韓修?”
“幾年前的一起交通事故,十輛車追尾,馬路上血流成河慘不忍睹,我命大,正好是第十一輛,下車一起救人的時候,我就感應到了不對勁,估計是哪兒蹦出來的惡靈作祟。我和路人把能救的傷者搬到了一旁,當時韓修坐在一輛出租上,是損壞最嚴重的第二輛車,車身整個都翻了,司機直接斷成了兩截,韓修在副駕上,被我們拖出來的時候還有意識,我把她移到了馬路沿子上,路人才拿了毛巾給她止血,她所有的傷口都自行痊癒了,她在我面前修改了那路人的記憶。”
卓堯捏着下巴,眯着眼,“她有修復和修改記憶的力量,非常厲害。”
卓堯那雙細長的雙眼加上濃密的睫毛是最動人心絃的地方,莫佑琛覺得美人就是美人,什麼樣的姿勢都好看,不自覺地嚥了咽口水,“武力值爲零,在我們隊裡當個奶媽是妥妥兒的。”
卓堯擡起了頭,呈現出下巴完美的線條輪廓,“那杜府呢?”
“他啊,他能和所有的動物說話,比伏地魔這個蛇佬腔更厲害!那些鷹啊貓啊狗啊,都能做他的眼線,還能驅使他們一起打怪升級,我真是服氣的!”
卓堯:“殷執和李柏?”
莫佑琛嘆了口氣,坦白來說,他私心覺得這兩個人最可憐,因爲實在太弱了,弱爆了簡直!
“殷執就是個鬼,好在能下入地府打探些消息,幫忙查個線索。那次的交通事故里,不僅結識了韓修,還有殷執,那次事故傷亡慘重,清理現場忙到天黑,鬼差來抓人,這妹子湊着一起看熱鬧,被我一眼發現了不是活人。至於大詩人,他是最後一個加入黃雀的,他滿腦子只有做菜,我們幾個集合的時候總是要避人耳目纔好,那間店鋪是我租下的。”莫佑琛掏了掏褲兜,略帶遺憾地說着,“我就是個打工的,一個月也掙不了什麼錢,工資都用來付租金了,自然只能住在店裡頭了。那個大詩人,我發誓他炒的菜還不如我,店鋪是指望不上有生意了,他能控制水和火,就跟葫蘆娃似的,我真懷疑他是不是落入人間的第八娃。”
卓堯心裡一直有個疑問,“你們是如何跟警局聯繫上的?我本來以爲像我們這樣的人會活得低調。”
“至於這個嘛,只能說前局長陸局比較有遠見,可比現在那個聽到一點風吹草動就嚇得屁滾尿流的張局強多了。”莫佑琛探過身子,離卓堯只有一尺之遠,笑着說道:“陸局是韓修的二叔,深知有能力者應當重要,他是個聰明人,也是看得透的人,哪兒像普通人對很多怪異的現象都視而不見,他深知我們的重要性,這才讓我們暗地裡解決這些非正常的案子,也不讓我們白做,有酬勞。”
莫佑琛向前走了幾步,回頭看着卓堯若有所思的模樣,擺出了張略帶欠揍的笑臉,“卓警官,我們的老底都向你報備了,請問你何時對我說說你的事,這樣才公平啊!”
卓堯:“我就是個從福利院出來的小警察,不知道莫先生還想知道什麼?”
莫佑琛交叉着胳膊,擺出副急不可耐又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悠悠地說着,“想知道你的一切,比如喜歡吃些什麼,喜歡看些什麼,平日裡都喜歡做什麼,交過幾個女朋友,你現在還是不是單身?我想要的實話罷了。”
卓堯:“。。。。。。”
莫佑琛收起了玩笑,走到了卓堯邊上,輕聲說,“這些事等我們出去了還請卓警官務必告知,現在那隻小兔子朋友一直在跟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