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一到,他準時上樓,餐廳裡一片昏暗,只有角落裡的壁燈亮着,孤零零的落寞。
餐桌上隔着幾一副還沒洗的碗筷,裡頭剩了一半多的面,麪湯呈現出詭異的黑色,忽然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李柏正在進貨,手裡拿着像烏賊魚一樣的東西。
殷執不在,她應該是去了幽冥。講真,莫佑琛挺心疼她的,他心裡明白殷執最恨的就是她這個所謂的“孃家”。每回去一次,等於告訴她自己,她已經死了。
杜府座在椅子上,腦袋歪到了一邊,睡得是昏天黑地。他是建築大學的學生,出身良好,父母健在,是非常典型的三口之家,模樣就是那中規中矩的大學生,一看就是個從好人家出來的好孩子。
身後傳來細小的聲音和一句低低的咒罵聲,孔梓從廁所出來的時候,十有八九會撞上門口的椅子。面對非人類所想的妖怪魔鬼,她都幾乎從未受過傷,反倒是眼前這把椅子總讓她蹭破了膝蓋的皮,小腿撞了個烏青。
孔梓因爲睡眠不足,臉色很不好,蓋着厚厚的粉底,依舊一副被人摧殘得殘花敗柳的模樣。
她是莫佑琛遇見的第一個“同類”,在她駐唱的酒吧裡。
孔梓沒好氣着,“十二點了,走吧。”
莫佑琛皺了眉,“孔小姐,我們是去抓那東西的,你化了個那麼濃的妝,給它們看?是想把它們迷死還是嚇死?”
孔梓的嘴角抽搐着,似乎下一秒就能架弓把莫佑琛這個嘴賤的一箭射死。
莫佑琛不說話的時候,勉強可以算是個安靜的美男子,裝嫩成大學生毫無壓力。可是這一開口,分分鐘鍾讓人有掐死他的衝動。
莫佑琛朝門口走去,順帶一腳踢在了杜府坐着的椅子上,發出了“哐啷哐啷”的聲音,“要睡就回家去睡,否則別指望我待會兒來救你。”
集市上的店鋪全部打烊了,整條街道被食物的垃圾蓋得無從下腳,空氣裡還瀰漫着那股辛辣的烤肉味道,久久散不去。
杜府被風一吹,就醒了個透心涼了,莫名來了句,“頭兒,我們爲什麼不在街上找個店鋪吃飯,大詩人的東西實在讓人鬧肚子啊。”
“哦。”莫佑琛走在前頭,頭也不回,“因爲這條街上賣的東西,都不好看。”
食物還分好看不好看?杜府和孔梓互望一眼,又超有默契地同時移開目光,莫佑琛的邏輯裡只有美醜之分,所以沒事別去糾結,會嘔死。
深夜的大學,沒有一絲人氣,空蕩蕩的滲人,越是空曠的地方,那些個尖頂建築就如同隱藏在黑暗裡的怪物,他不會動,卻是比那些匍匐前行暗暗追着你走的更可怕。
莫佑琛掏出了手機,在那短信上回復了下,手機屏的光線照得他臉色蒼白,活像個鬼。
孔梓看着自己裝飾過的紅色指甲,無意間看了眼,心裡十二萬分感嘆,帥哥也有臉崩的那天啊!蒼天果然是公平的!
杜府揉了揉個腫脹的眼睛,含糊着,“我們先去哪兒?”
莫佑琛掌心升起層薄霧,還未來得及擴散結界,就看到前方閃出個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人左看右看,輕手輕腳地拐了個彎往前走去。
他們可以確定,這絕對是個真真實實的人,不是其他東西。
莫佑琛攏起了手,目不轉睛着,“我記得她,她叫做李喬,韓修那兩個好姐妹是一個宿舍的。”
孔梓:“深更半夜的不睡,在校園裡遊蕩,生怕遇見不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嗎,或者因爲同學的死,大半夜還睡不着,打算找個空地浩浩蕩蕩哭個幾個來回?”
莫佑琛:“要哭躲屋裡哭就成,跑到外面來是什麼操作?那間寢室查封了,短期內是不會住人了,李喬和韓修被分到了其他宿舍,林雪回了家。她走的那個方向,是醫學院。”
莫佑琛又掏出了手機,三下五除二發了個短信,往前一指,“我們跟着她走。”
李喬一路走到了醫學院的主樓,那幢樓是醫學院的學生上課專用的,共六層。電教室,語音室,實驗室,解剖室等等一應俱全。
李喬毫不猶豫地進門了,顯然擺明是衝着這裡來的。
孔梓想跟着上前,被莫佑琛擡手阻止了,“不急,再等等。”說罷又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符紙,畫上了五芒星,又飛快地龍飛鳳舞地寫上了幾個字,一把火燒得連灰燼都不剩。
杜府的睏意早已全無,四周的參天大樹恍惚有種遮雲蔽月,不見天日之感。白日裡總是感嘆大學裡的綠化做得那叫個標準,綠樹成蔭,枝繁茂盛。可是晚上這麼一瞧,倒像是實打實的妖怪。
莫佑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開口道:“很奇怪麼,學校,醫院,都是第二種社會。”
孔梓沒讀過什麼書,不太懂他的意思。
莫佑琛頓了頓,又說道:“學校是受教育的地方,醫院是救命的地方,可也是最複雜最齷齪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你來我往,追尋着他們心之所向。那些天真無邪的孩子,當真純淨嗎?有時候幼童的心纔是最可怕的,因爲他們沒有被傳統的禮教規則束縛,他們只會憑這本能處事,憑着心裡的慾望去得到想要的東西,憑着自己的想法,去幹些他們認爲沒有錯的事。說到底,他們也是爲了自己,卻是不經意間破壞了規則,卻渾然不知。或者說是,無所謂吧。”
一陣陰風颳過,孔梓緊了緊衣領,在她看來,莫佑琛的這番話比冷風還要刺骨。
李喬輕手輕腳地走在樓梯上,深夜的教學樓空無一人,她也不懂自己這麼做是怕吵醒什麼嗎?
她幾乎沒有來過醫學院,不同系之間沒有相互串門的習慣,除非有好友,可是她沒有。她不知道每層樓的結構,只是憑着心裡僅有的念頭往五樓走去。
遠處廁所裡未擰緊的龍頭,有規則的滴水聲,聲聲入耳。實驗室裡未蓋緊的瓶蓋,散發出某種奇怪的味道,滲入心肺。某間教室裡,未擦淨字跡的黑板,歷歷在目。
李喬突然想到了韓修,林雪和陸琪最好最好的朋友,醫學院的學生,她們三人總是膩在一塊兒。的確,在她這個沒什麼摯友的人看來,她們三人的情誼的確讓她有些羨慕。
古話叫做說曹操,曹操到。這想曹操,曹操也會到。
在李喬拐個彎,準備上五樓的時候,迎面撞上了一個人,李喬被嚇得連連後退數步,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又疼又冷,恐懼蔓延在了全身。
“李喬,你怎麼在這裡?”
李喬嚇得緊捂着臉,聽到了人聲,纔看睜眼看清來人,更是一驚:“韓修,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裡?”
韓修伸手拉着她起身,還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背,彈了彈根本不存在的灰塵,“我漏了課本,過來找的,要不是急用,我纔不想過來呢。”
李喬面露疑惑,神色慌張又猶豫,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打算,只是撫着心口,“三更半夜的,果然是人嚇人,嚇死人。先是被林雪嚇個半死,現在又是你!”
韓修皺起了眉:“林雪?”
“是啊,我昨天出去打工了,遇上點事,回到學校的時候都過凌晨了,你知道林雪身體不好,一點動靜就能把她驚醒。我輕手輕腳的進了門,陸琪睡得很死,林雪也沒有動靜,我看林雪連被子都沒蓋,剛想給她蓋上,這才發現她一動不動,神色蒼白,渾身冰涼,就像死了一樣!三更半夜的,這多嚇人啊!我嚇得都跌在地上了,剛想把陸琪叫醒,林雪突然醒了!她本來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突然睜開了眼,我纔是被她嚇死了。我忙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那模樣好像快哭出來了,用被子緊緊蓋住頭,都不理我的話,我以爲她是做了噩夢。”
韓修足足愣了半晌,順手遞給她一瓶礦泉水:“喝不喝?”
李喬本來就有些怕,被剛纔這麼一嚇,喉嚨幹得毛糙,接過手未來得及道謝就猛灌下去大半瓶。
不出半會兒,就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就好像腦袋裡有的所有東西都被抽走了,人也跟着輕飄飄了起來。
莫佑琛站在樓下,玩了兩把鬥地主和三把消消樂之後,纔看到韓修帶着李喬從樓裡出來。
杜府:“韓修,韓小姐,韓大小姐,你這動作也忒慢了,這點時間我看大詩人的飯都做好了。
”
韓修一直沉浸在摯友離世的痛苦中,面帶愁容,絲毫沒有往日的活潑之氣,淡淡地說着:“我沒有用靈力,用了藥劑,是我新調配的,試試效果罷了。”
“。。。。。。”
杜府不懂,這世道還有人捨近求遠,放着簡單的法子不用,繞了個大圈子去調配藥劑?
韓修攙着李喬坐在花壇邊,“我問過她了,她三更半夜來這裡,爲了見個人,或者不能稱之爲人。”
杜府大驚,“果然是那東西?”
韓修搖搖頭,“不是,和我們昨天生死搏鬥的可不同,是媚。”
莫佑琛伸手卷着髮梢,他一旦在思考什麼嚴重的事時,就會是這個動作,“那這事可就不好辦了,我們這幾年遇上最多的不就是長得形形色色,怪里怪氣的各種妖怪嗎,這媚的境界和前面這些醜八怪可不經相同。”
杜府不太明白,他整一個理工科頭腦,屬於聰明卻又不聰明的界限,只關心着鋼筋水泥,尺寸重量的。
愣愣地發問:“有啥區別?”
孔梓瞥了他一眼,“你說你來黃雀多久了,怎麼還是一問三不知的,頭兒,咱們得給他培訓培訓。聽好了,怪物是一種,妖和魔是另一種。非要給它排個先後等級的話,怪物是食物鏈的最底層,妖可以附身在人的身上或者化爲人形,這是很可怕的事,因爲普通人根本不會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本體到底是什麼,它化成人形後,幾乎和正常人一模一樣。而媚就是妖的一種,傳言蠱惑人心的能力極強,做傳銷最合適了。至於魔,已經是精神層面的東西了,你可以把它和神放在一起比較,無非是善惡之分罷了。”
孔梓想起了什麼,臉色嚴肅了起來,“頭兒,一年前的血月之日,恐怕招來不少東西,這纔多久,各個都按奈不住了。”
莫佑琛望着眼前的教學樓,神色有絲不解,又像是不確定似的,“我現在感覺不到這樓裡有東西,或者應該說本來是有什麼的,現在又沒有了。”
杜府擰了擰額頭,心想着莫佑琛真是個精分的人,平日裡沒個正經,偶爾脾氣暴躁,罵罵咧咧的。這深沉起來,又是那種讓人聽不懂的話。
他累不累啊!
反正得出的結論就是今晚沒有收穫,打道回府,洗洗睡吧。
大家紛紛掉頭就走,這些人實在的很,找不到就回去,啥時候找到啥時候動手,絕不浪費養精蓄銳的大好時間。
莫佑琛趿拉着走在後,就在這時他回過了頭,身後是漆黑詭異的學校,那座教學樓在黑暗裡執着地冒出個尖頂。
有人在黑暗中看着他,那是種相隔經年的深沉目光,和自己如此相似,密不可分,這樣的感覺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