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林坊是省城最繁華熱鬧的一條街,作爲一個文縐縐帶着墨香的名字,和這條街上的內容可就大相徑庭了。
這裡沒有書,沒有墨,沒有任何的文藝氣息。有的是燈紅酒綠,霓虹浮華,酒氣撲鼻,和那些因喝得太醉而東搖西擺的男男女女。
莫佑琛和卓堯離開福利院後就來到了這徹夜狂歡,醉生夢死的書林坊。
孔梓在這裡的一家酒吧上班。
書林坊嚴格說來也不是一條街,而是一小塊區域,頗有些小迷宮的形狀,左拐右拐無非都是些酒吧,夜店,舞廳,遊戲機房類的。只是每間的裝飾都非常高大上,再加上書林坊這個取名,是年輕人夜晚流連忘返的絕妙之地。
莫佑琛也算是這裡的熟客了,帶着渾身上下都感覺不自然的卓堯在這裡七拐八彎的,停在了一家叫做 Aot30的酒吧門口。
這家酒吧的裝飾格局非常的小清新,以海洋爲主題,螺旋樓梯直轉而下,放眼望去一片湛藍。莫佑琛熟門熟路地引着卓堯一路而下,期間不少於十個人跟他熱情地打着招呼,十人中有一半以上和他親暱地勾肩搭背。莫佑琛得體地笑着,極其有分寸地迴避了別人的鹹豬手。
“這裡的人都比較放得開,你別介意哈,他們就是這樣,其實人都不錯。”
講真,卓堯硬是沒有看出這些人哪裡不錯了,起碼和警局的同事相比較,完全是風牛不相及的兩種神奇的畫風。
莫佑琛知道他不自在,特意挑選了個角落的位子讓他坐下,這個角落旁邊就是柱子,正常來說過來玩的人都是爲了交朋友和喝酒的,還真沒什麼人願意選這樣的犄角格拉。
“其實。。。”卓堯雖然被安排在了沒什麼存在感的座位,可依舊覺得和這裡格格不入,“不能在店鋪裡等孔梓嗎?”
“一般沒事,黃雀不會聚會,雖然每次聚會我都會搭建個結界,其實這樣也挺煩的。她今天上夜班,不如我們過來找她方便。卓堯,你之前也說了讓我多關心關心她們,怎麼了,難不成是反悔了?”
在waiter奇怪的眼神中,莫佑琛點了一杯Bloody Mary和蘇打水。
“莫佑琛,你跑來這裡幹嘛,平日裡不停給你使喚着還不夠,還要我給你端茶送水的?”孔梓正在吧檯那裡和熟客嬉嬉笑笑着,一眼看到了莫佑琛,端來了他的點單,還不忘調侃一句,“我去,蘇打水,你轉性了?”
卓堯一直靠着柱子,孔梓沒瞧見他,這時才發現還多了一個人,張了張嘴,覺得吃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莫佑琛,人家是正正經經的好人家,你禍害了別人還不算,還帶他來這種地方。”
“我怎麼他了?”莫佑琛心想這丫是越來越造反了,話一出開口,就想起今早那該死的羣聊,暗地裡咒罵了聲,“這種地方怎麼了,你還不是在這裡上班?我身爲你的頭兒,有事要問你。”
“可以,不過一般我坐下和客人搭話,都會請我喝上一杯。”
“煩死了,要喝什麼去叫,算我的!”
“真是大方了啊。”孔梓意味深長地看了卓堯,收起了玩笑,正色到道:“說吧,什麼事讓你大老遠的跑來。”
莫佑琛:“你以前是不是在福利院住過?”
孔梓困惑了,上下左右仔細第打量了眼前這兩個人,見兩個人都一臉嚴肅的,心下頗爲好奇,什麼時候他們的頭兒開始關心起他們個人身心健康發展了?遂好笑道:“調查戶口呢,還是開始關心起我們的祖宗十八代了?”
“別廢話,快說,要緊着呢。”
“的確是有,我在那裡呆到了我上高中,名字我不記得了,好像是在一家殯儀館附近。”
莫佑琛和卓堯對望了一眼,這事算是沒差了!
孔梓聽完前因後果,不禁咂舌,“我勒個去,我竟然和你們還有這層緣分,被你們這麼一說,我突然覺得我們能聚在一塊兒似乎不是巧合啊。”
正常思路恐怕都會順着這點往下想去,他們這羣特殊的人類從小就在一家福利院呆過,離開後各自互不相干,卻在多年後又因緣巧合地聚在了一起,幹着打退一切惡勢力,保護人民羣衆生命財產的重大責任。
這事無論怎麼想,都覺得這麼的神奇和不靠譜呢?
莫佑琛的那杯Bloody Mary在光怪陸離的光束燈下,閃着妖豔魅惑的光澤。酸甜苦辣刺激着身體最敏感的味覺,微辣的刺激在舌尖和牙齒間徘徊纏綿着。
莫佑琛蹦出了一句話,“何止是巧合,簡直就是個世紀大騙局。”
卓堯把一張一看就有些年頭的□□單放在了桌上,那是他比莫佑琛早一步到了辦公室翻出來的。這是一張十幾年前福利院的採購單,上面是些衣服,被子,餐具普通的明細,在右下角,有個負責人的簽名。經過幾十年的雨打風吹,龍飛鳳舞的字跡被泛黃的紙張應襯得模糊不堪,可依舊張狂地寫着陸明風三個大字。
警局前局長陸明風。
孔梓自然認識這三個字,“乖乖,這不是韓修那二叔。”
莫佑琛拿着這張沉甸甸的歷史,神色平靜,似乎現在無論在他面前出現多麼不可理解的科學現象,他都能甘之如飴了。人就是在反覆的刺激,吃驚,驚愕,無法想象中漸漸變得習慣了。
莫佑琛把那杯Bloody Mary一飲而盡,他頭腦越發的清醒了,有些酒精讓人買醉沉迷,有些酒精讓人頭腦清醒,“孔梓,我們剛認識那會兒,你是什麼想法?”
孔梓的三觀早就被反覆刷新了,有模有樣地認真思考了會兒,“想法就是感激上蒼讓我認識了你,起碼知道這世上的怪物不止我一個。”
“。。。。。。”
孔梓一臉無奈,“這是心裡話,自己和別人如此與衆不同,總是有些忐忑的,我一度還以爲自己是某種科學實驗失敗而衍生出的怪物呢。所以看到個同類,我才放下了心。那個時候我們也沒想着要利用自己的能力出去給人民謀福,做什麼大英雄的,不就是遇上了韓修後,她那二叔就上門了。。。”
孔梓止住了話頭,神色大變,大喊一聲:“我去,這是套路啊!”
“好了,所有的事都連在了一起,就是這個理!”莫佑琛一想起這事,就一肚子怒火,“你好端端地跟我明說了,我纔不會發脾氣,這繞了一大圈子,算個什麼事兒!你還記得不,我們認識了韓修沒多久,她二叔就上門了,還是直接挑明,說什麼問我們願不願意做個“後備公職人員”,處理疑難雜症,解救蒼生,平定天下。當然因爲某種河蟹原因無法進入正式編制,讓我們心裡不要有什麼想法,該給我們的酬勞一毛都不會少什麼的。”
孔梓就差鼻孔沒有冒氣了,“神他媽後備公職人員,神他媽解救蒼生,這就是個套!你說他早就知道我們不是正常人了,幹嘛還繞這麼遠的路,關閉了福利院,又讓我們像緣分般的偶遇,多此一舉何必呢,我現在覺得我們就是被他養着用來替他幹活的。你說韓修是不是知道其中原委?這丫的,要是知道不跟我們說,我非宰了她不可,我回家就去問她去,她現在還住我那兒呢。”
卓堯搖搖頭,擺了示意此事不急,“韓修多半不知道此事,我甚至懷疑她也是被陸明風領養的。現在關鍵問題是他到底是爲什麼要把我們這樣的異類從小就集合在一起,以福利院名義收養我們?又爲何多此一舉的關閉了福利院,讓我們在多年後又重逢?這有些說不通,還有,我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警察就是警察,分條析理,直擊三個關鍵點。
“哈哈哈。”突然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一陣爽朗又帶着不可思議的放肆的笑聲,和這人聲喧沸的酒吧配合的完美無縫。
這聲音的主人穿着修長貼身的西裝三件套,黑髮及耳後,鼻樑尖挺,目若星辰,生得別有一種異樣的美,隱隱帶着些藝術家的浪漫氣息。
他心情大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快步走來,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莫佑琛邊上,“莫佑琛,好久不見你來這裡玩了,還以爲你都忘記我這個老朋友了。”話音落,就熟稔地伸手摟上了莫佑琛的肩。
莫佑琛這下終於徹底明白尷尬二字如何寫了,他聳着肩,順勢把那隻礙眼的手給硬滑了下來,不失禮貌地笑着,“好久不見了,楊翊。”
孔梓搓了搓手,覺得好戲就要上演了,心說她千等萬等,竟然看到了這個史詩級別的修羅場,莫佑琛,看你怎麼辦。
楊翊託着下巴,目光掃過在場的人,孔梓他認得,還有一位就。。。
“算來也才數日不見,怎麼竟跟我這般生分了,你以前夜夜在此笙歌,從未像今天這般拘謹,你果然是讓我越來越看不懂了。還有,這位先生可是你的朋友不給我做下介紹?”
莫佑琛腦袋飛速地旋轉着,盤算着怎麼讓這個礙眼的人趕緊滾蛋,他倒不怕別的,而是怕這個人狗嘴裡吐出了象牙。
“卓堯,卓警官。”
“警察?”楊翊笑了,目光裡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又上下把眼前的人打量了個透,模樣極好,極其端正,渾身上下還有那種不可褻瀆的正經感。莫佑琛啊莫佑琛,你竟然會看上這一款的,這麼一想,心裡頭冒出了酸氣,“看來你和我再見了後,這口味真是顛覆我對你的認知了。”
孔梓有那一瞬間覺得莫佑琛有些可憐,下一秒,又覺得此人不值得可憐,誰讓你平時態度太拽。
氣氛微妙,把周遭的喧鬧都巧妙地隔開了,似乎旁邊那震耳欲聾的音樂和男男女女的嬉笑聲傾數不見了。
卓堯覺得此事和他無關,也並不想插手,孔梓這邊的事已經確定了,接下里無非就是要找個藉口去陸明風那裡探口風了,遂起身,“我不打擾兩位敘舊了,先走一步了。”
看着那未動一口的蘇打水,“莫佑琛,我稍後再跟你結賬。”
莫佑琛看着卓堯上了螺旋樓梯,一拐彎,留下襯衫的餘影,再一拐彎,連影子也瞧不見了,他莫名有種強烈的恐慌感,那種放手就要失去的恐慌。
“孔梓,替我買了單,回頭跟你算錢。”莫佑琛跨過了桌子,追了上去。
孔梓:“。。。。。。”
楊翊目瞪口呆了片刻,回了神,他覺得自己被羞辱了,喃喃着,“他可從來沒這麼對過我。。。”
孔梓覺得做人得有些自知之明才比較妥當,“楊先生,你方纔的表現實在像那種哀怨的棄婦,其實莫佑琛也沒對你怎麼樣吧,當初也是你先追的他,他只是和你吃了幾頓飯看了幾場俗氣的愛情電影,就覺得和你不合適,開誠佈公地和你明說了,誰也沒耽誤誰,誰也沒佔誰的便宜。講真,以你的經歷,還能見過比他厚道的?”
卓堯本就喜靜,不喜歡這樣鬧騰喧譁的地方,這一走出來就迷了路,等同於是給了莫佑琛追出來的時間。
莫佑琛沒花什麼力氣就找到走在前面的他,“卓,卓堯。。。”
卓堯微微一回頭,皺了皺眉,“你怎麼也出來了?”
Bloody Mary酒精度數並不高,莫佑琛喝它和喝水沒兩樣,剛纔一着急,又小跑了一段路,酒氣倏地上頭了,書林坊的五彩燈光晃得他剎那有些暈眩了,他恍惚有種喝醉的感覺。
“卓警官,我莫佑琛年方二十四,遊戲公司程序員一個,雖不說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但也不是尋常人能比的。人說交朋友都擇近朱者赤,我朋友不缺,只缺個相知相伴之人。這麼說雖然有些俗氣,可我們的確就是一個世界的。好了,我就是看上你了,所以,我打算追你,提前打個招呼,以免你受了驚嚇。”
莫佑琛這話說得嘚啵又順溜,臉也不紅,心也不慌,方纔的酒氣也消了大半。
卓堯靜靜地看着他,眼前之人把這番聳人聽聞又不合時宜的表白直截了當暴露在陽光底下,說得像背誦課文那般如此自然流利。
他的感知本就是他最大的不同之處,卓堯能感覺到莫佑琛驚慌不安的心跳聲,眼角還帶着飲酒後的輕微血絲,他幾乎能感覺到他細薄的皮膚下每一根血管的律動,身體裡每一寸血液汩汩流過的聲響。
這一切似曾相識,太過熟悉了。
幾未可聞的嘆息後,卓堯平靜地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請容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