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佑琛躺在沙發上,輾轉難眠,今夜月色大好,透過落地窗淅淅瀝瀝灑了他一臉。
卓堯沒這麼傻,知道自己引狼入室,沒想讓他留下來。莫佑琛甩手一句,我還沒大好,萬一三更半夜暈在了街上,第二天被清潔工人發現的時候一定已經涼透了,多悽慘。卓堯一臉被下了套的表情,想來還是很有意思的。
莫佑琛起身想喝些水,才走了幾步,就聽到臥室裡傳來窸窸窣窣翻身的聲音,怕是他淺眠睡不安穩,被自己給驚動了。
想到這個可能,莫佑琛又退了回去,繼續頭腦清醒地躺平中。
被心魔所困,那幾間從未見過面的房間,就是他的心魔?開什麼玩笑呢。
比起那幾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房間,那聲“芸生師兄”讓他更爲在意。那雙細長的眸子,分明就是卓堯,唯一不同的是他讀到了深陷在裡面的溫柔。
那是卓堯沒有的溫柔,他素來一本正經,嚴肅認真,那雙眼神除了時刻保持着的警惕,更多了份事不關己的冷漠,偶爾有些別樣的情緒流過,卻也不是那種叫做溫柔的東西。
莫佑琛的心揪了起來,一個卓堯,一張臉,五官四肢,除了完全符合他的審美以外,根本就是和常人無異,可是他知道就是這麼個人讓他難以忘懷。
殷執每日都會來看她的二姨,即使兩人誰也不說話,哪怕是各自休息,也會讓她感覺到心安,這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殷執像往常一樣穿牆而入,可是這間臨時搭建的小屋子沒有一點亮光。殷執受不了太大的光線,所以她無法在白日裡外出,可是每晚二姨都會在屋子裡打開一盞昏暗的小燈等她到來,今天連這唯一的光線都沒有了。
“二姨,二姨。。。”殷執接連喚了好幾聲,沒有人應答。
她慌了,趕忙摸索着打開了那盞小燈,燈座下壓着一張紙,二姨年數已高,寫的字都是抖的,殷執勉強看清了這封訣別信。
阿執,二姨已近垂暮,西去前能再見你一面已是上天恩德,殷家之事想必你已瞭解,前塵過往無需尋根問源,這是殷家的命,也是你的命,坦蕩接受即可。三叔擔負起了殷家的孽,所謂孽債必償,二姨我在殯儀館耗費了大半歲月,只爲竭盡所有補償一二,上天讓我活到了這把歲數,足矣。
我本以爲殷家的一切罪惡怨孽都可到此爲止了,卻不想你和你父母都英年早逝,殷家註定世代遭受此難,殷家的人註定要千年徘徊於幽冥,無悔無怨,他日你不必在幽冥苦尋於我,我自有去處。
二姨知道你除了殷家,最介懷的便是你父母,你從小由我帶大,對你父母印象模糊,他們直至離世也很少來瞧你一眼,你心中如有怨恨,也是理所當然。只是,阿執,你父母並非不心疼你,更是因爲愛你纔出此下策,你的心結應當解了,你父母不希望你因爲他們的離世而難過不已,索性自幼便對你冷淡,只望你日後不要爲了他們日夜難受。
殷家的人對一切結局都能甘之如飴,二姨希望你亦能如此。若你並非生在殷家,應當是多福之人,可惜可嘆。
好在你雖爲陰靈,幽冥的人對你都很不錯,更欣慰的是你還有這麼一羣至交好友,實在是父母冥冥之中對你的護佑。
替我告訴那位小夥子,他今年恐有大難,不要過於執着,順其自然罷。你這孩子天生執念,這執字是你父母給你取的,二姨知道你們要去哪裡,也不想攔着你們,一切小心謹慎,切忌逆天而行。
血月之夜,無盡之門大開,幽冥入口有條隱蔽的鬼河,蔓延而去和忘川相連,鬼河的盡頭便是無盡之門的所在,只是那日幽冥必定嚴加防守,要入無盡之門,實屬不易。
無盡之門的彼岸,時間恍若靜止,流動異常緩慢,按時間計算,人間一小時,等同於那裡的一個月。一入無盡,沒有回頭,要去招搖山,會先經過虛鏡之地。所知僅此而已,你們且好自爲之。
卓堯醒來的時候,時針指向了六點,他習慣一人獨居,一人獨活,這纔想起門外還有個賴着不走的客人。
他穿好衣服出門的時候,客廳裡的窗簾依舊虛虛地合着,沙發上空無一人,被子毛毯疊得整整齊齊。客廳裡隱約傳來食物的香味,桌上擺着豆漿和粢飯,餘溫依舊,顯然莫佑琛沒有走多久。
下面還壓着張字條,卓警官,多謝你的收留,我身體大好了,請放心,哈哈。早餐是我對你的謝禮,說實話,你昨天的晚飯實在太難吃了,我本想給你做一頓早飯,可是你家的冰箱空無一物,我實在無從下手,不會做飯也要會買纔是,祝你胃口大開。
卓堯隱約記得黃雀的人告訴過他,夜市上有一家鋪子早飯的豆漿粢飯非常的好吃,莫佑琛是趕過去買好的早飯再給他送來的。
卓堯明白莫佑琛其實是個非常講究,非常會過生活的人。咬了口粢飯,以他的貓舌,平日裡所有的食物都一樣,分不吃好吃難吃,可是他可以確定,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早飯。
離十五還剩一週的時間,莫佑琛開始了每日集合,說來說去無非就是那日的行動部署。卓堯的事就是他的事,莫佑琛早下了決定勢必要和他一起的,至於其他人,他私心並不希望他們參加,畢竟正常人沒人喜歡送死。
可是黃雀的人像商量好了那般,舉手投票全體通過,一致決定一起行動,給出的原因也是簡單粗暴。要走一起走,要回一起回,誰做膽小鬼,出門請左拐,再見不遠送。
所以這一週時間,每晚都集合聚合,商討對策,說白了就是浪費時間一無所獲。出去旅遊個,還能準備個攻略啥的,那裡是什麼地方,誰也不知道,沒有GPRS,說不定還有什麼怪物,討論了半天,唯有自求多福四字。
韓修利索地準備着各種藥物,回血的,回神的,瓶瓶罐罐一大堆,莫佑琛已經懶得去質疑她準備怎麼帶着上路了。
孔梓摩拳擦掌着,每天都要把那把弓箭好好擦拭一番,盯着它的眼神就像是什麼救命的大寶貝似的。
杜府更是離譜,除了實習之外,空餘的時間裡找了所能找到的生物,纏着它們不停地問東問西,大如犬類,小如蟻類,想來這些都是地球上的生物,或許他們的祖宗十八代能知道些什麼要緊的東西。
大家起先最擔心殷執,覺着妹子實在太苦,遇上個這麼不靠譜的家庭,揹着一生還不完的債,如今最後一個親人也離世了,十足大寫的一個慘字。可是殷執姑娘把二姨最後留給她的信當成了最終的信仰,仔細收好了,積極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每日都去幽冥轉悠,想法子打聽點最新消息,或者就本着那本無名書,翻來覆去的看,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東西。
李柏,作爲綜合能力最弱的人,派給他的任務依舊是守着這家店鋪,不着火不發水就謝天謝地了。莫佑琛被公司裡的破事給折騰的要死,他開始緊盯着李柏,頭一次寄希望與李柏能增長廚藝,讓店鋪起死回生,以後就指望着這個過日子了。
卓堯的警局要輪班,他特意事先把十五這個日子給空了出來,只要沒耽擱到他的夜班,他這幾日每晚都會過來。
一轉眼,明天就是十五了。
卓堯放下了外賣,他也學會在這條夜市上買吃的給他們了,喝的找哪家,吃的找哪家,玩的又找哪家,背得跟順口溜似的。
這羣人即使各自都爲明天擔憂着,但是美食麪前,萬事皆可辜負,大快朵頤,其他的統統拋擲腦後。
莫佑琛躲在房間裡碼程序,做策劃,聽到了敲門聲,說了句,“進來吧,門沒鎖。”
聞到了喜歡的香味,回頭看到是卓堯,本來有些不耐煩的臉上頓時陽光燦爛,“你來了?”
卓堯點點頭,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指了指外賣,“你先吃吧,放涼了不好。”
莫佑琛這種行業過得就是顛三倒四,白夜不分的日子,忙起來的時候加班到天亮也是常有的事,三餐不準時,睡眠不充足,那就是家常便飯。
被香味吊起了味覺,才發現自己已經餓過了頭,挺拔的鼻子一動,“炒飯是康師傅家的,燒臘是頂記的,沙拉是輕食家的,還有這碗燒仙草是糖記得。臥槽,你厲害啊,是怎麼把整條街上最好吃的都買齊的你?”
卓堯只是笑笑,“我又不傻,隨便問他們幾個都知道,再說了,不會做也要會買。”
莫佑琛低頭笑得更燦爛了,卓堯覺得他長得真的蠻好看的,尤其一笑,說得俗氣些,的確能讓人豁然開朗,鬱悶煩躁都一掃而空了。
“你還在工作?”
“是,趕進度,今天突然有了些構思,先趕緊寫下來,要是萬一我就這麼翹辮子了,也算是給公司最後的貢獻了,你現在是不是發現我特牛逼特有責任感特了不起?”
“。。。。。。”
卓堯猶豫了下,還是說出了那句擺明找打的話,“我不想拖你們下水,你們大可不必去的,我。。。”
卓堯正在往炒飯上澆着醬汁,一聽手裡的動作硬生生得停住了,擺出了一張略生氣的臭臉,“我說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別一副萬事都能自己扛的模樣成不成,我跟你說你這個人什麼都好,真的,模樣好,脾氣好,性格好,但是就是死腦筋。卓堯,我跟你說,這個世界上絕不可能有人能不依靠任何人孤獨地活下去,你明不明白。”
卓堯知道莫佑琛有一肚子的道理,說到天亮也說不完,要是跟他較真,這一整晚就別睡了。當然他也覺得此話沒有錯,可是。。。
“如果我不是人呢?”
莫佑琛的米飯嗆在了器官裡,不上又不下,他上氣不接下氣地乾咳了半天,又喝完了一整杯燒仙草,才把那粒微不足道的米飯給嚥了下去,他覺得嚥下去的不是米,而是一把刀子,從上而下割傷了他的食道,未流血卻是抽筋般的疼。
小時候父母說的話都是對的,嘴裡有飯別說話,會噎死你。
“如果你不是人,那我也不是了,他們更不是了。”莫佑琛放下了炒飯,此仇不報更待何時,傾身上前甩出個招牌的軟萌笑容,兩手撐在了椅子兩邊,“卓警官,說到底我們就是一樣的人,誰也不會佔了誰便宜,誰也不會虧欠了誰。既然如此,上次在書林坊說過的話,卓警官不認真考慮下?”
莫佑琛猜到卓堯第一反應是推開他,所以他撐着椅子兩邊,讓他沒有退路。
請容我拒絕,這是他上次給的答覆,莫佑琛微微眯起了眼,等着這句話再說一遍。可惜我們的卓堯警官沒按套路出牌,盯着他的臉,也不忙着推開這個登徒子,來了句,“莫佑琛,你爲什麼總是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說這些不合時宜的話。”
莫佑琛愣住了,哎喲我去,他沒有拒絕!莫佑琛這榆木腦袋一轉,也不知哪兒來的自信覺得這一切有了轉機。
卓堯靠着椅子坐着,莫佑琛兩手撐着扶手,撅着屁股,半個身子傾身向前,兩人最近的距離就一根小指頭,還是以孩子的尺寸計算的。
人這一輩子必須學會應有的禮貌,比如進門先敲門之類的,莫佑琛在這方面就做的很好,可惜上次的意外只是那門本身的問題。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會敲門,有些根本不用敲門。
殷執忽悠地穿過了牆,飄了過來,一眼看見這讓人意味深長的姿勢,她呆了呆,立馬想到了韓修曾強迫她一起同樂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書。
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卓堯一把推開了莫佑琛,還未來得及追門說些什麼。
只聽殷執那幽幽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店鋪,“韓修,我常說你給我看的書太沒有實際性了,我必須得跟你道歉,這書你是打哪兒來的,怎麼咱們的頭兒都成了書中人物了。還有,有什麼事我們先開會說起來,他們兩個正忙着,還是不要去打擾了。韓修,上次你說的我記不清了,在上面的叫做什麼,攻還是受來着?”
大家吃得太飽,都有些犯困,此刻各個都打了雞血,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