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佑琛的戰風達到了史上最高速, 錦盒放在他的後車背上,似承載着一人之重。
店鋪裡只有李柏在,臨近傍晚, 店鋪早就關門了, 他正在手抄一本詩詞類的小冊子, 滿口唸着莫佑琛聽不明白的詞句。
在房裡找了一圈, 莫佑琛問道:“大詩人, 殷執去了哪兒?”
李柏頭也不擡,握筆的姿勢穩穩當當,“出去了吧, 沒說去了哪裡。”
莫佑琛嘀咕着,“天還沒全黑, 往外瞎跑什麼, 不會又跑回孃家了吧。”
手機嘟叫了兩聲, 是杜府發來的微信,“頭兒, 孔梓是不是回店鋪了?咖啡館的人說,她本來是晚班,提早請假走了。”
“目前不在店鋪裡。”
“我給她留言,她也不回。”
莫佑琛心說,真是奇怪了, 商量着一起失蹤的麼。
李柏想起了什麼, 用毛筆的末端指着廚房, “你要我給你買的食材, 我都買全了。”
“喲, 棒!怎麼如今看來反倒是大詩人做事最靠譜了!”
李柏這個四十多年紀的男人聞言,竟然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一笑, 說了句大實話,“我從來沒幫到過你們,對不住了。”
這話雖然沒毛病,可莫佑琛在某些方面對他是很感激的,“大詩人,雖然你廚藝不行,這店鋪又是常年赤字的狀態,平心而論,你把這裡打理得很好,我們每個人回到這裡的時候,都很輕鬆很開心,哪怕吃着你做的黑暗料理,我想大家也會覺得是另一種意義的好味道。”
莫佑琛邊給卓堯發了個微信,“卓警官,你還在警局?猜猜今晚吃什麼?不管你猜不猜得着,記得準點回家,飯菜要是涼了,就傷胃了,再熱一下,就沒原來這麼好吃了,所以,按時回家,準點等你。”
莫佑琛給自己拿了瓶汽水,味道嚐起來像放了很久似的,他已經不確定上一次幫忙採購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似乎是一年前也不知道是兩年前。
莫佑琛端詳着李柏隱於昏暗中的臉,認識李柏的時候他是一家小飯館的廚師。莫佑琛對那天的記憶非常清晰,他走訪客戶,大中午的隨便進了一家一看就不怎麼樣的小店解決了溫飽問題。坦白說,要不是大熱天的,莫佑琛有一種隨時暈死在街邊的感覺,打死他也不會進連衛生執照都不一定有的小破飯館。
比這飯館看上去更驚悚的是廚師的手藝,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爲了不踩雷,莫佑琛點了最爛大街的牛肉麪,可就在他的那碗麪裡他挖出了一個類似雞爪子一樣的東西后,他就開始胃疼加牙疼了。
當他看到了大名鼎鼎的廚師後,這才發現,世界真小,又遇上了同類。
當時的李柏告訴他,他只想做一名廚師,一心一意燒好菜,李柏由始至終神色很平靜,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唯獨只對食譜,對研究菜色樂此不疲。
當時黃雀已經有五位成員了,也不確定這人數會不會日益壯大,這日後在哪裡非法集會的確是個問題。莫佑琛把心一橫,在大學城的夜市一條街上租下了一個店面,順帶改造了下,既能用來做生意,也能用來住人,其實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除了賠本之外,其他一切都很好。
就這樣,李柏被“請到我的餐廳做廚師來發揮你的所長”這樣一個拙劣的藉口挑撥得上了莫佑琛的賊船。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李柏泡了壺,又開始哼哼唧唧地念起了詩詞。
莫佑琛這個半文盲別說不知道這詞是什麼意思,怕是聽到耳朵裡,連字也不會寫,他決定今年的聖誕禮物,要送給李柏一本中華上下五千年。從認識至今,唐詩三百首,楚辭詩經,去年送了一整套的資治通鑑,莫佑琛雖然肉疼,但想着送禮就要送到別人心坎上,也不覺得什麼了。
“大詩人,你看着店,我回房碼程序去了,人到齊了,喊我就成!”
莫佑琛說完轉身就往樓下走去,餘光瞅到了放在桌上的錦盒,關上的錦盒不知怎麼竟溜開了條細縫,莫佑琛的腳步頓住了。
桌邊的李柏還在口中唸唸有詞,茶香氣瀰漫四散,合着那些生僻拗口的詞彙,彷彿傾訴着古往今來。
錦盒上的縫隙又裂開了些。
“大詩人,先停住!”莫佑琛伸手做了個噓勢,快步走到了桌邊,打開了錦盒。
裡面的卷軸紋絲不動。
李柏不再念詩了,他感覺到了微妙的氣氛,雙手有些顫抖着,時不時地冒出幾滴水珠,冒出幾朵小火星。
莫佑琛額頭冒出了冷汗,倒不是因爲這奇怪的畫作,而是怕李柏一個哆嗦,把這畫淹了或者燒了,舉手製止道:“大詩人,您老千萬別過來,你回房去吧,記得把門關得緊緊的,算我拜託你了!”
李柏眼裡閃過一絲失落,卻還是很聽話地往自個兒的房間走去,一邊繼續唸叨着:“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那幅畫突兀地展開了,錦盒被碰翻在了地上,竟裂成了兩半,卷軸完完整整地展開在桌上,那幅畫驟然出現在兩人眼前。
莫佑琛心說果然這畫裡有門道,怕不是有個小妖小怪的藏於畫中?這邊想着,左手已創建出結界,右手緊握着酷棍,以防不時之需。
可是那幅畫在沒有半分動作,突然莫佑琛的手機震動了幾聲,在這緊張又詭異的氣氛中實在有些刺耳,似把這股不安攪動得更爲混亂了。
莫佑琛不打算理它,心說不在不在,怎麼微信就沒有一個自動回覆功能呢!
顯然對方並沒有打算就此罷手,依舊“嘟嘟”響個不停,毫無偃旗息鼓之意,莫佑琛心說,趕緊閉嘴吧,沒人有空接!
突然一想,剛纔卓堯一直沒有回覆他,莫非是卓堯?哎,危險當頭,美人在後,莫佑琛嚥了咽口水,想着這畫目前來看也玩不出什麼貓膩,果斷抓起了手機。
然而對方並不是卓堯。
羣聊名爲“黃雀”的羣組,多了一個人,那模糊不清的頭像,和在楊翊手機上見到的一模一樣。
然而開場白卻不同了。
“剛纔是誰在念詩詞?”
莫佑琛相當誠實地打上了“李柏”二字,當然不忘加上一句,“你到底是誰?從楊翊那兒跑到我這裡,我看是這副畫有鬼吧,趕緊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在裝神弄鬼的?”
沉默了很久,對方沒有再給出迴應。
李柏突然大聲說道,帶着恐懼,“頭兒,見鬼了,你快看!”
莫佑琛一門心思地盯着屏幕,被他這麼一喊,差點嚇了個靈魂出竅,當他順着李柏指着的方向看去之時,靈魂真的快出竅了。
那副畫真的活了!
畫中的庭院彷彿身臨其境,松柏如青,鬱鬱蔥蔥,不知哪兒來的風,松柏上的翠葉聞風而動,慢悠悠地晃盪着,莫佑琛覺得自己的鼻子沒毛病,他真的聞到了一股青草之氣。
鼻子沒毛病,莫佑琛簡直以爲自己的眼睛有了毛病,畫中的女子不見了。
“大詩人,你得證明我漂亮的大眼沒壞,剛剛畫裡的女人是在的吧。。。。。怎麼現在。。。臥槽,大詩人你在幹嘛!你給我回來啊!”
莫佑琛驚悚地發現李柏的手觸摸了那幅畫,緊接着彷彿被畫中之景給吞噬了那般,李柏漸漸沒入其中。莫佑琛反應極快,伸手就抓住了他,然後畫中那股力道彷彿旋渦一般,那極強的力道讓莫佑琛根本無法抵抗。
等他們二人回過了神,已在畫裡的院落之中。
莫佑琛撫額:“玩脫了,我說你突然摸那幅畫幹什麼,沒發現事有詭異麼,大詩人!你怎麼就這麼不靠譜呢!”
李柏頭一次看都不看莫佑琛,他在院落裡四處張望着,全然不在意自己身處的環境,不停地喊着,“芳馨,芳馨。。。”
“芳什麼?大詩人,你這是怎麼了!”
莫佑琛不懂這李柏怎麼突然之間就變了一個人,這時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聞聲便是朝着這個院落的方向而來。
李柏完全沒有感覺到,失了魂般的往回廊走去,莫佑琛心說真是要命,想拉都拉不住,眼看就要撞上來人了,只得想法隨機應變了。莫佑琛覺得此事必有蹊蹺,他們既然能被畫吸入其中,這必定是妖魔所爲,而那畫中的女子就是關鍵,這樣想着,他取出了隨身攜帶的酷棍。
迴廊裡匆匆而來的是一個少年,布衣長巾,書童的模樣,看着略帶青澀,莫佑琛來不及喊住李柏,眼看兩人就要撞個正着。
卻見那少年似乎沒有瞧見這兩個意外闖入者,神色有些焦急,他匆匆收拾着石桌上的棋局。
莫非這少年看不見他們?
這和前兩次的情況都不盡相同。
虛鏡之地裡的幻象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落照之地所殘留的對過去的影像,而他們在落照之地發生的一切,是因爲那山寨的三生石帶着他們回到了過去。
那此刻的又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似乎也是回到了過去,可別人卻看不見他們,就好像也是在一個人的回憶中,只是那個人把一切存封在了畫像中。
那個少年收拾好了棋局,望向了一旁的花叢,笑着說道:“我先給公子把這棋盤送去,晚上再來找你,你昨天說的故事還沒說呢。”
莫佑琛不懂這少年在跟誰說話,起碼從他的視線裡,他看不出這院落裡還有誰在。
那少年抱着棋局匆匆走了。
莫佑琛摸着下巴,嘴裡嘀咕着,“大詩人啊,這少年的眉眼間似乎有些像你啊!難不成你是他後代?”
無人應答,這四處哪兒還有李柏的影子?
莫佑琛簡直要給跪了,如此境地了竟然還亂跑一氣,這整個黃雀果然就是他最不靠譜,每次出勤都不帶他,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攤手無奈,莫佑琛只得往回廊裡走去。
這顯示是一座有錢人家的宅子,江南小院,樓臺水榭,怪石而立,九曲迴廊,這格調是非常的好,莫佑琛覺得要是此刻杜府在此,必定會開心得發了狂。
他一路走來都沒有遇上什麼人,反正知道了這裡的人看不見他,莫佑琛稍微放鬆了些警惕,也許那女人並無惡意,只是想讓他看什麼東西罷了,或者應當說是想讓李柏看。
莫佑琛正拐過一處迴廊,前方用木棍支起的窗櫺裡傳來了人聲。
“公子,棋盤我給你拿來了。”
是方纔那少年的聲音。
又一個聲音傳來,“李柏,多謝,你快來看,偏巧昨兒我得了幾本好書,賞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