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趙衍轉了個彎,完全看不到背影了,盧清清才站在門口幽幽的遙望了好一會。張長平搖搖頭進裡面去了,吳月兒走到盧清清身邊,說道:“要是真擔心他,爲什麼不讓他知道?幹什麼等他走了纔在這裡張望?”
盧清清憂傷的說道:“他遲早要去的,我不能讓他走的有牽掛,我不想成爲他的包袱。”說完走回自己房中,只留下吳月兒一臉恍然大悟的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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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盧清清在真武山下焦急的等待,只說趙衍一路風塵僕僕的趕路,第二天就來到武當山下。此時正值陰曆七月初,站在山腳下仰望,正座大山鬱鬱蔥蔥,古樹參天,山腰以上全部籠罩在煙霧中,空氣中夾雜着香火的味道,隱約傳來的鐘鼓聲、鳥叫蟬鳴聲,好不**肅穆。
這是他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想到即將拜見的師傅,趙衍攏了攏衣領,緊了緊腰帶,撣淨了身上的塵土,這才沿着向山頂紫霄宮的臺階,放開大步走去。
初上山時路途平緩,偶爾能遇見幾個遊人,越向上走越陡峭,人跡漸稀,山路只剩一條羊腸小道,過了長方嶺就只聞鳥鳴不聞人聲了。再向上去,將要到梅子埡,隱約又能從風中聽到遠遠傳來的呼喝之聲。那裡原是歷代小道士們練習吐吶的地方,到趙衍上山學武時,因爲掌門人清吾道長重劍術而輕內功,逐漸變成了弟子們練劍的場所。
過了梅子埡不到一個時辰,紫霄宮已經近在眼前。巍峨的主殿依山而建,由三層丈許高的石基穩穩托起,五進的大殿就如同被託在半空中一般。擡頭看去,寬大的石階彷彿一直延伸到空中!
這裡就是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地方,趙衍內心掀起一陣波瀾。一切都沒變,可是,尊敬的師傅可能就是那個罪大惡極的兇手!他內心一陣躊躇......彷彿被人從身體裡抽走了那一絲勇氣,擡起的腳步又放下了。他沒有勇氣踏上那通往紫霄宮的臺階。
一位年輕的道士出現在紫霄宮門前的月臺上,面無表情的朗聲說道:“趙師兄,請速速跟我進去,師傅他老人家已經恭候多時了。”
趙衍擡頭一看,說話者面容清秀,依稀有些印象,一時卻想不起是誰。他心中反覆的琢磨剛纔的話:恭候多時了?!難道師傅竟然知道我要上山?他又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真的是整件事情的幕後黑手?那他又準備怎麼樣來對付我?這些問題一個又一個的涌出來,他卻想不出一個對策,哪怕是一個最笨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甚至忘記了跟這位師弟打聲招呼,也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進大殿。
兩人穿過大殿,走出後院,沿一條僻靜的山路來到一處峭壁前。只見那筆直的峭壁半腰上有一處小小的平臺,依臺修建了兩間小茅屋,那小屋推開窗戶就是懸崖,一條只有一尺來寬的小路通向茅屋。
小道士指着茅屋對趙衍說:“師傅就在那等你,你自己去吧。”
趙衍看看那茅屋,內心一陣狂亂,真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正猶豫時,屋內有人說話了:“是衍兒來了?進來吧,爲師等你很久了。”聽聲音十分蒼老虛弱,卻正是師傅的聲音。
趙衍背靠着峭壁,走到茅屋前,叫了一聲:“師傅!”推門走了進去。
只見清吾道長正在裡間牀上盤腿打坐。六年不見,他已經瘦的只剩皮包骨頭,好像一把就能捏住,完全不象是練武之人。眉毛鬍子花白,一張臉上滿是皺紋,彷彿老了二十歲。
趙衍在清吾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過了一會,清吾道長緩緩掙開眼睛。四目相對,趙衍看到他眼神中的威嚴,凌厲夾雜着懊悔,羞愧,十分複雜。
“你終於來了,有六年了吧,我一直在等你。”
“師傅,我......”趙衍欲言又止,他一直沒有想好要怎樣開口問師傅。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不錯,都是我做的。”
啪的一聲,趙衍緊緊握住椅子把手,捏的吱吱響,他強忍憤怒仍舊坐在椅子裡:“爲什麼這麼做?......那又爲何,還要教我武功......?”
清吾道長慢慢說道:“這麼多年來,我也不止一次問過自己,爲什麼?終於有一天我想明白了,是嫉妒。師弟天資聰穎,我比他勤奮一百倍,武功卻從來趕不上他。師妹是全天下最優秀的姑娘,她喜歡的卻是師弟。而師傅,臨終前還想着把掌門之位傳給師弟......”
趙衍高聲打斷他的話:“所以你就勾結蜀山二鬼,讓他們來替你解決你的眼中釘,肉中刺!可你不想想,他們是你的師弟師妹,從小一起長大,是最親的人!你好狠毒的心!”
清吾低聲說道:“不錯,當年我爲了一己之私,害了他們兩個。雖然做了掌門,卻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這麼多年來,我每天都在自責中生活,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直到你拿着師妹寫的信,求我教你武功......一切都是報應!或許是師妹猜到了什麼,也可能是老天的安排,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來找我報仇。”
趙衍氣急反笑:“哈哈哈,不錯,我從小就發過誓,一定要替師傅、師叔報仇。所以你從來不肯對我笑,哪怕我在師兄弟中最勤奮,最努力,天賦最高,你也從沒誇獎過我一句。讓我以爲自己從小到大,從來都是個不招人喜歡的掃把星!”說到這裡,熱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他吸了吸鼻子,極力控制住。
“既然今天你已經知道一切,要報仇只管動手吧。”他又閉上眼睛,臉上微微露出笑容,神態安詳,似乎盼望很久的一刻終於來臨了。
趙衍看着眼前這個老人,內心掙扎:殺他?可他畢竟是養育我六年的師傅,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不殺他,師傅師叔怎麼辦?我當年立的誓又怎麼辦?正在猶豫不定之時,清吾忽然睜開眼睛說道:“還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告訴我?”
趙衍冷冰冰的問道:“什麼事?”
清吾道長猶豫了一下,眉頭微微顫抖着,說道:“清霞師妹當年爲何會身受重傷而不治?”他從枕頭下摸出一塊布,那是清霞道長當年從衣裙上撕下來寫給師兄的信,趙衍當初就在清霞師傅身邊,他認得那塊布,卻不知道里面寫了什麼。
清吾道長展開那塊已經發黃的布片,墨跡依然清晰可見,他又細細的看了一遍那在心中已經可以倒背如流的“信”,確認信中沒有說明,“你能告訴我?我就死也瞑目了。”
“清冠師叔中的毒中,配了一味十分厲害的蠱。每天正午發作,會像發瘋一樣,見到人就追砍......”
“是我害死了她......”清吾的表情由驚訝變爲悔恨。“動手吧。”他閉上了眼睛,這一次,他的表情裡沒有安詳,有的是焦急,是期盼。
趙衍忽然想起剛纔他說的那句“一切都是報應”,既然是報應,就讓老天爺來決定吧,他心想,殺了他是遂他的心願,活着對他纔是懲罰!
“我有什麼權利決定你的生死?哼哼,何況你還是我的師傅!”趙衍冷笑着,象陣風一樣飄了出去。“生死有命,你好自爲之。”聲音尚在耳邊,人早已去的遠了。
清吾面如死灰,趙衍竟然沒有殺他,近二十年來,他日夜煎熬,如同點燈熬油般的消耗盡了自己,就等着這一天,自己就可以完全解脫,可是他竟然看穿了自己!他苦笑着喃喃自語:“我不是你師傅......清霞師妹纔是......清霞師妹,等等我,我就來配你。”說完一掌擊碎自己的天靈蓋,端坐在牀上,已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