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最大的一塊空地上籠起了篝火。
祭臺上呈四角分佈着四盞大燈,裡面供奉着獵物,祭壇外又分佈着二十八盞小燈。全部人都俯伏在地,嘴裡唸唸有詞,唯有祭壇前方有一全身掩於黑袍中的女子盤膝坐着。
離落遠遠的看着,聽不清他們唸的什麼,不過可以看出每個人都很虔誠,臉上的喜色和感恩都是發自內心的。
浩辰說這不過是例行的小祭地,過程並不繁複,很快他們宰了獵物取血灌於地下,然後就開始剝皮清洗,熱熱鬧鬧的唱歌烤肉,炙熱的火焰升騰了人們的激情,伴着肉香飄開,連空氣中都瀰漫着歡樂興奮的氣息。
離落隱身在火光之外的黑夜中,靜靜的看着數千人的狂歡。她沒有發現族長和幾位長老的身影,連末白都沒有露面,秦老到底被他們弄到哪裡去了?
“給!”浩辰朝她跑了過來,遞過一大塊烤肉,“仙女妹妹爲什麼不過去?”
離落道了聲謝謝接過,看不出是什麼烤肉,聞着倒是挺香,咬了一口挺有嚼頭的,看向浩辰問道;“怎麼不見末白?”
“姑姑啊,你和她很熟嗎?”浩辰不知從哪兒又翻出一罈酒,掀開封紙喝了起來。
離落聳了聳肩,“不算熟吧,可除了她,我不知道該找誰幫忙。”
浩辰瞪着眼睛看着她,手指着自己,不滿的說道:“我!我呢?嗯?你都沒把我當朋友嗎?”
呃--離落啞然,她對末白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所以纔會第一時間想到她。面前這個人,比起其他人對她倒也熱情,但還不到朋友的地步吧,不過不好當面這樣說啦,所以她乾笑了兩聲,“你願意做我朋友當然感謝了,那你能幫我把爺爺救出來嗎?”
浩辰喝酒的動作一頓,看了離落一眼,無奈的放下酒罈,“我不是想出辦法了嗎,你又不願意。”
離落白了他一眼,就那個娶她的法子麼,真是夠不走心的。“話說,你們爲什麼都叫末白姑姑啊?”
“哦,因爲她就是姑姑啊。”浩辰的話讓離落忍不住跳腳,就不能說點實質性的事情嗎!
“那……她的左眼是受過傷嗎?”離落試探的說道。
“沒有啊,只是姑姑習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啊!”離落大爲吃驚,她還以爲末白是有眼疾看不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什麼怪癖啊!
“姑姑在你面前沒有睜過眼吧,那是因爲怕嚇到你,她的眼睛有一點……獨特!”浩辰邊說邊朝離落擠了擠眼睛,“反正以後你有機會見到的。”
眼睛獨特是什麼意思?離落完全摸不着頭腦,不管了,先問要緊的吧,“那末白在密室閉關療傷,要多久?”
“也許三天,也許十天,或者更久,說不準啊。”
“哦,她受傷很嚴重嗎?”
浩辰面色暗了下去,“姑姑年幼時受過很嚴重的傷,這些年斷斷續續的就沒好過,這次因爲司箐又動用了本源力量,長老說若不好好調養過來,只怕撐不過半年。”
離落驚住,末白看上去不過十歲左右,怎麼命運這麼坎坷,太可憐了吧。想到那個聲音輕柔,面帶微笑的少女可能會香消玉損,離落心裡便止不住的難受……
浩辰被她突如而至的眼淚嚇到,手忙腳亂的找手帕,結果發現他身上就沒有,只好結結巴巴的說道:“怎……麼啦?……你……怎麼哭了?我……說了什麼?”
離落也沒想到自己會哭,自己也愣住了,怎麼回事?爲什麼會對才見過一次面的人這麼上心,那種悲傷彷彿不是來自情感上的不捨,而已一種骨子裡的悲傷,好像她即將要失去的是自己的一部分。
看着面前的女子突然流了淚,又變得呆滯沒有反應,浩辰慌了神,他在離落眼前前擺着手,大聲喊道:“喂!仙女妹妹!你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你說話啊!”
結果他沒將離落喚醒,反而引來了另一個人--司然。
司然剛悄悄去給受罰的弟弟司箐送了食物,返回時聽到浩辰的叫聲便趕緊過來查看。
“她怎麼了?”司然皺眉看着目光呆滯的離落,臉上還帶着淚痕,立刻朝浩辰厲聲說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浩辰欲哭無淚,苦着臉解釋道:“司然大哥,我能做什麼啊?我就好好的和她說着話,突然就成這樣了。”
“你們說了什麼?”司然沉聲說道。
“正在說姑姑的事情,仙女妹妹問姑姑的傷,我照實說了。”浩辰委屈的說。
司然臉色更沉,瞪了浩辰一眼,“姑姑的事情非同小可,不可對外人道也。”
“知道了。”浩辰小聲應道,寨子裡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的人就是司然,不爲別人,因爲他修爲高,打不過啊。
離落此時卻是身不由己,她因爲末白的事情而傷心,突然就覺得頭腦發脹,一些莫名其妙的場景在腦海中閃過,但那些畫面就如前受到世信號干擾一樣,看不真切也聽不清楚,她迷迷糊糊時似乎又陷入夢魘裡無盡的白霧中了。
她能聽見旁邊浩辰與司然的聲音,可動不了也說不出話,彷彿一股暗藏於體內的力量快要將她撐爆了,只想要不顧一切的發泄出來。她能感覺到,再一點,再來一點點……她就能掙脫那種束縛,可眼下她連動一動手指頭都不行。
離落意識中翻江倒海,外面看來確是風平浪靜,彷彿她只是站着睡着了,唯一不對勁的是蒼白無色的面容,在夜色裡格外顯眼。
“她是不是病了?”浩辰看着她額頭絲絲密密的汗珠,不安的說道。
司然的兩道劍眉擰得更緊了,他對浩辰說道:“你看着她,我去找牙伯來。”牙伯是大夫,因爲他兩顆門牙很是突出,便被族人戲稱爲牙伯。
浩辰剛點頭,便發現離落不對勁,她身上似乎有不尋常的波動,雖然很細微,但兩人離得近,他生來五感敏銳,還是發現了異常,正要開口叫住司然,只見一陣風襲來,眼前突然多了一個身穿黑衣的耄耋老人,他神色凝重的探向離落的脈,剛觸及便大喝一聲“不好”,一掌抵向她的後背,源源不斷的真氣輸送過去,足足輸了十個呼吸間,收手後離落便軟軟的倒下,他伸手撈起,一個擺袖又是捲起一陣風,再看身影已經消失在前方。
浩辰和司然不可思議的面面相覷,剛纔老者出來時,他們幾乎連動一動都做不到,那種無形的威壓讓人心生寒意,不敢抵抗。那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帶走了離落?
“你速去找族長說明此事!”司然嚴肅的說道,“我在這裡以防萬一。”雖然知道若是那個老者對他們有惡意,哪怕族長於長老們也不是其對手,何況是他。但爲了族人的安全,他一定會拼盡全力的。
“好!你小心行事。”浩辰說完身形直接朝崖壁掠去。
密室中盤腿療傷的末白,突然覺得心神一蕩,一股久違的熟悉又陌生的悸動,彷彿冥冥中有一根無形的線做牽引,引導着她去觸碰封塵已久的宿命。
她驚喜的睜開了雙眼,詭異的眼瞳都掩飾不了內心的激動,蒼白的面色染上潮紅,胸口劇烈起伏着,雙手因爲激動而顫抖不已,“是她!真的是她!”
“哈哈哈--我的感知沒錯,果真是她,哈哈哈!”末白跪坐着仰頭大笑,小臉上早已淚流滿面。
“姑姑,族長讓您過去一趟。”密室外傳來一個聲音,隱隱帶着擔憂,顯然是聽到末白不正常的笑聲。
“好,我這就去。”末白擦乾臉上的淚珠,帶着笑意起身。雖然剛纔那種奇異的感覺只有一瞬,之後再也感知不到。可那一瞬就足夠了,她確定了這些年的堅持是對的,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情況下,她堅持下來了。
依然是上次那間會議室,只不過首位上坐的不是族長,而是剛纔出現的耄耋老人,他閉目靜坐着,彷彿一座雕像般無聲無息;一旁面色凝重的人赫然是秦老,族長以及五位長老順序坐在下面,他們的神色則是又驚又喜,頻頻看向門口,很是坐立不安。
看到末白出現,幾位長老坐不住了,起身朝她看去,眼裡帶着希翼和不安,四長老與末白最爲熟悉,他顫抖着說道:“剛纔,你……可有感覺?”說完緊張的嚥了咽口水,既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又怕聽到失望的答案而有些不安。
末白朝衆人福了福,清秀稚嫩呢個的臉龐洋溢着激動,她的聲音同樣顫抖,“就在剛纔,我確定,是她!”
全有人都站了起來,連首座的耄耋老人也激動的扳掉了一塊桌角,果然,天不亡我九幽啊!
相比衆人的喜極而泣,秦老的心思就要複雜得多。他也剛剛纔得知,離落與九幽竟然有如此淵源。
一開始,離落說要來九幽尋找一個答案,他其實是拒絕的,他更希望她無憂無慮的過完一生。可命運已經早有安排,既然她是那種體質,無論如何都逃不開與那些人的牽扯:五歲便遇到了註定糾纏一生的蘇大公子,天劍盟與飄渺山莊的入世也間接因她而提前,千尋藥谷與她之間有個司徒景聯繫,姬家又吸引了個姬如笙,至於其他幾家,誰知道她身邊的誰便是,比如他自己,機緣巧合與五歲的離落湊在了一起,看着她長大,看着她捲入各種是是非非,前世因今世果,真是避無可避啊!
到了九幽以後,秦老想着既然離落註定要面對今後的亂世紛爭,不如將底蘊深厚的九幽拉入自己陣營,雖然九幽有些自身難保,但越是這樣越容易拉攏,離落背後還有蘇焱起的飄渺山莊做後盾,九幽想要在四大家族聯合絞殺中求得生機,尋求盟友是最佳方案。
於是秦老先將隱世家族出世的消息說出來,引得族長和幾位長老恐慌不已,當然他們也不會只聽秦老的片面之詞,當下五長老人去外面打探消息真僞。這一去一回至少需要三天的時間,幾人忌憚秦老修爲,只能限制其行動,言稱三日後確定了消息是真的,再恢復他的自由,並賠罪道歉。秦老也沒有反對,只要族長他們確定四大家族入世的消息,他纔好繼續下面的計劃。至於離落,他倒沒有擔心,這丫頭鬼主意多,一個人應對局面肯定沒有問題。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位外出打探消息的五長老還沒回來,這邊卻起了驚天變動。
秦老被告知離落身體有恙,讓他前來看一看的時候,頓時大急,趕緊前去查看,發現她昏迷不醒,氣息紊亂,除此之外倒也沒有什麼不正常,當下鬆了一口氣。只是族長在一旁,面色凝重,看向離落的眼神很是……熱切,就像是飢腸轆轆的人看到食物那種熱切。
讓他在意的是旁邊多出的一人,面龐隱於黑袍中,看不太真切,但只一眼秦老便知這人修爲還要在自己之上。
“這是我們太上長老。”族長趕緊爲他介紹道。
那人善意的朝秦老笑了笑,“據說,閣下是這女娃的爺爺?”
秦老略一思索,如實道:“離落雖非我親孫女,但我看着她從小長大,和親孫無異。”
老人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閣下可知這女娃身上被人下了陣法?”
果然被發現了,也是,他們最是精通此道。秦老頷首道:“是的,她小時候便如此了。”
“那女娃自己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小丫頭的時候,她才五歲,甚是聰慧激靈,因爲投緣便做了她有實無名的師傅,她身上的陣法也是後來才發現的。”
“那關於她的身世,閣下可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