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喜哀
華燈初上,傍晚。
方家,廚房裡搖曳着火光,伴隨着刀切菜敲擊在案板上咣咣噹當的聲音,是方母、田萱在做飯,煙火氣混雜着鮮香絲絲逸出來。
堂屋,已過了大雪節氣,天格外冷,燒着火盆,方父、方伯顯、方臨、方傳輝、方玉玉圍着烤火,說着話。
“叔有,我知道,我們來了你高興,可也不能這麼花銷,得省着些。”
方伯顯頓了下,又是道:“咱們都是自家人,不能強充臉面,讓過後日子沒法過。臨子你也是,掙點錢不容易,少給你堂弟、堂妹買些東西。”
今天方臨一家花錢的花法,將他都給嚇着了。
上午看戲;中午外面吃,每人一大碗熱油肉臊子潑的面,還不夠,又叫了只燒雞;下午逛街,他和方父倆男人覺得不自在,回來了,哪知道方母、田萱去逛,又買了不少東西,說是讓他稍帶回去,給方爺、方奶、各房做禮物,還說這幾天要再挑買些;方臨也是,帶着方傳輝、方玉玉去逛,什麼小吃,如糖葫蘆啊,炒栗子啊,糖人啊……買起來都不帶手軟的。
聽到方伯顯說話,方傳輝、方玉玉兄妹倆停下吃炒栗子,乖乖聽着,等老爹說完,才低下頭心虛地吐了吐舌頭。
他們也勸過方臨,可堂兄實在太太太太大方了,見到什麼小吃,只要問一問,或者僅僅表現出好奇,就直接給買了。
“難得過來麼!”方父說着,沒放在心上。
他從來都不是小氣的人,在碼頭鍛鍊有些變化,可對親人實誠如一,再就是,自家知道自家的情況,這點錢還真遠不到影響過日子的程度。
“對啊,大伯,不缺吃喝這點。”方臨也是說着。
一家人本來就掙得都不少,何況現在還有了糞便生意,存款那是日益充實,只要不追求像是那楊舉人那樣,窮五湖四海之珍,水陸之鮮,鋪張浪費,只是吃好喝足,每月花銷頂多也就是掙的十之一二。
他說着,對坐在旁邊的兄妹倆們問道:“怎麼樣,今天玩得高興不?”
“嗯嗯,臨子哥,茶館的戲好看,街上的人也多,碼頭的船更是好多、好看,和我來之前想的一樣。”方傳輝頓了一下,又改口道:“不,府城比我想的還好多了哩!”
“是呀,臨子哥哥,比我做夢夢到的還好哩!”方玉玉點着小腦袋,歪着身子靠近方臨貼貼,她今天可跑累了,額頭現在還有些熹微的汗,粘着少許髮絲在額頭。
方臨對方傳輝點點頭,又摸摸方玉玉小腦袋,理了下她的小辮子:“那就好,好不容易來一趟,好好玩,好好看,回去也好講給爺奶、大娘、堂兄聽。”
說話間,飯好了,各人紛紛起身去端飯。
下午回來,方母、田萱買了羊肉,所以今晚是羊肉湯,還有買的燒餅。這羊是今天現殺的,羊肉極鮮,煮出來的羊肉湯極好,又添了嫩白菜,煮出來真是鮮香極了,只是聞一聞,就讓人食指大動。
尤其是方傳輝、方玉玉兄妹倆,下午跟着方臨滿府城跑、逛,中午縱使吃得飽飽的,現在也早餓了,此時聞道這味兒啊,肚子都開始咕咕咕咕叫起來。
“別不好意思,三娘給伱們多盛些。”方母笑道。
“喵!”
這時,小貓乖乖也溜溜達達回來了——只能說,要問今晚飯菜有多香,看看它就知道了,都不去別人家蹭飯了,這還不能說明問題麼?
“真準時啊,你是聞着味兒,卡着點回來呀?就看今晚家裡的飯菜比旁人家好,是不是?”方臨敲了下它的腦袋。
“喵喵!”這小傢伙也不知聽懂,還是沒聽懂,晃了下小腦袋,對敲它頭的方臨抗議地叫了一聲,旋即,邁着小短腿一溜煙跑去方母、田萱旁邊,挨個蹭了蹭她們褲腿,也不知是在告狀,還是在討吃的。
等方母拿出它的碗,盛了小半碗羊肉湯,田萱端來,它又立刻先一步跑過去,蹲在自己尋常吃飯地方候着了。
當小貓乖乖開始享受美味,開始吃了,一大家子人也端好飯,坐下,吃飯了。
今晚的羊肉湯極是美味,讓人舌頭都恨不得吞下去,若是饃泡進去,那就更好吃了,一天的快樂,都彷彿在這傍晚收尾的美味中,變得愈發醇厚。
老方家也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吃着飯,說着上午看的戲,說着府城的繁華,說到小和村的老方家各房……
油燈柔和的光芒靜靜綻放,映照出朦朧的煙氣,七人一貓,在這不大的屋子裡,看去滿滿當當,家雖小,卻有着廣廈萬間所不具備的心貼心的溫情與踏實。
時光如水盪漾,在今晚,在經過方家,彷彿被留住,變得緩慢,剪影上色倒映心田,似乎有了可觸碰的質感。
……
食客來客棧。
老陳家。
陳貴雲夫婦、陳寡婦,今天被桂花嫂安排的王婆領着,逛了府城,此時,也在說着府城的繁華。
“這府城就是不一樣,可比咱們小和村好多了,海寧縣城也都比不上,怪不得,小和村那麼些人家要留下吶!”陳貴雲感嘆着。
“可不是麼?青樓尤爲好,我看在那兒,你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在丈夫連連賠笑認錯下,陳馮氏才哼了一聲,揭過這茬兒,也是說着:“不過還別說,那衣服、首飾鋪子的東西,是真好看啊!就是太貴,不是咱們能肖想的。”
“唉!”
陳寡婦聽着陳馮氏的話,忍不住嘆氣,想起在白天看到的,有兩件衣服、首飾可是喜歡得緊——哪個女人不愛美,更何況,她這種掐着年輕尾巴、容顏還沒老去的女人?
只是,奈何囊中羞澀——人家王婆只是陪着逛逛,可沒說付賬,再心動也只能忍痛離開。
她搖搖頭,將這些思緒壓下,對陳貴雲夫婦道:“別忘了咱們是來幹什麼的,我今天總感覺桂花有些不太對勁兒。” “我也有這種感覺,那個發財的機會,還有後來,讓那個王婆帶咱們逛青樓、賭坊、衣服首飾名貴鋪子,感覺都像是……不安好心!”
陳貴雲也是深深皺眉。
今天,王婆帶他們逛府城時,三人心中多少都有警惕、戒備,倒也沒中招。
畢竟,他們寄託了老陳家吃絕戶的希望,都是挑出來的少有的聰明人,有着定性,不會像是滿根生、宋凱、白寶,容易受到些誘惑,立刻就忍不住。
“不會吧,桂花坑咱們圖什麼?說句不好聽的話,桂花現在攀上高枝,拔一根腿毛,都比咱們粗。她不是說,錢投那什麼生意了麼?等收回來,說不得,就給咱們了。”陳馮氏其實也不笨,但這人啊,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喜歡自己騙自己。
陳貴雲、陳寡婦聽了,對視一眼,都是無奈搖頭。
這事吧,他們也沒證據,只能說是一種聰明人的敏銳直覺。
陳馮氏注意到了自家丈夫、陳寡婦動作,知道是商量事情,再說也有自己盯着,倒不會認爲是眉目傳情,問道:“當家的,那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還是做好最壞準備,看看能不能打官司。”
陳貴雲想了一下,又道:“還有桂花這事,咱們留個心眼,再查查。”
“這樣,明天我去桂花住的衚衕,再打聽打聽,看她和那個誰什麼時候勾搭一起的;媳婦你去碼頭,王婆不是說了麼,那個誰的勢力在碼頭那一片,你去打聽打聽,看看這徐闊老到底有多大背景;玉環,你去衙門問問,看官司能不能打,若能打,就不要怕花錢,等贏了,這些花出去的都能收回來。”
“行,當家的聽你的。”陳馮氏道。
“好。”陳寡婦也是答應。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
……
白家。
白老太、白豐今天去了衙門,因爲這事有人負責,走程序、交錢打點,順利拿到了白寶的骨灰。
——雖說是冬天天冷,但也不可能保存屍體等到他們過來,早就燒了。
白老太抱着兒子骨灰罈子,好一通哭,絮絮叨叨說了好多回憶的話。
白豐也只能勸。
不過幸在,白老太失態也只是半晌,哭過之後,彷彿就這麼過去了,平靜得讓人都有點擔心。
“豐子啊,明天,你陪着娘在府城好好逛逛、走走看看。”白老太頓了一下,又道:“看什麼好,咱們也吃吃,不要怕花錢,好不容易來一次,說不得,咱們這輩子也就這一次了。”
“行,那娘咱們明個就去。”白豐答應道。
他帶着的盤纏不少,想着走走逛逛,可能對老孃從小弟白寶的事中走出來有好處,不過,心裡總隱隱覺得哪裡好像不太對。
……
宋家。
宋凱那封信,本來方臨說是今天送過來的,可是宋廣成夫妻倆,迫不及待,一大早就過去取了,他們請人讀,果然,裡面也就是後悔、對不起爹孃、請他們保重身體的話,也沒什麼好說。
再然後,夫妻倆就是去衙門,想要探監宋凱,可這事問府衙的人,人家都不帶搭理的。
——他們這事和白家不一樣,白家的事,那是有專人負責,留着白寶骨灰也礙事、佔地方,恨不得收了錢,讓家屬趕快拿走;而探監麼,這事沒一個明確的責任歸屬,具體到誰負責,而且,真讓家屬進去探監,萬一出個什麼事,比如犯人見過親人情緒激動自殺了,還要連帶不少人吃掛落,這事本身不太好辦,自然處處碰壁。
所幸,府衙附近,有做這行生意的專門盯着,就是那些做中人的秀才,在下午時終於碰到一個,將宋廣成夫妻倆喊去,說是掏錢,可以給安排。
“那個馬秀才可收了咱們一兩銀子的定金,當家的,你說這事能行麼?”宋劉氏問道。
“能不能行,都得仰仗人家,咱們小民就這樣,想辦個事,燒香都不知道去拜哪個廟。”
宋廣成搖搖頭:“別多想了,明天就知道結果了,睡吧!”
“哎!”
……
昨天一起過來,方家、宋家、白家、老陳家的人,今晚或喜或哀,或煩或愁,懷着不一的心情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