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這麼一走,因爲得了重病,也是匆匆掩埋了。
府裡的下人唏噓不已,都說這位姨娘沒享多少福,吃了不少苦頭,還年紀輕輕就沒了。
不過明安侯如今也是中看不中用,完全是一個沉重的包袱。
早早走了,也沒什麼不好的。
只是周姨娘出身不好,又是暴病而亡,下人害怕被傳染,湊了幾個銅板去小巷請了幾個蓬頭垢臉的婆子幫忙掩埋了,連墓碑都沒準備。
她的死,在府裡投下一顆小石,泛起一絲漣漪,很快就被拋諸腦後,漸漸遺忘了。
或許有人偶爾會想起府裡曾經有這麼一個可憐的姨娘,眨眼間便忘卻了。
周姨娘沒了,姜姨娘遠在莊子上休養,府裡也沒個主事的人,顧家自然要把明安侯接手了。
不過周姨娘還礙於情面,對明安侯不算極好,但是面子上也過得去。
顧家可沒這麼多忌諱,養着一個廢人,不知道每天要費多少銀錢——不錯,顧家老宅把明安侯接過去,不再是侯府那麼苦哈哈的,葉紀澤當然不做這個冤大頭,繼續送去銀錢,只意思意思一下就算了。
兩位郎中的診金頓時縮水,送來的吃食也不怎麼樣,時不時還聽見有下人嘀咕他們醫術不夠高明,不然怎的明安侯遲遲沒有起色?
他們也是心高氣傲的人,到底忍不住,氣沖沖地離開了。
出去後。對顧家的怠慢不用添油加醋,平平淡淡說出來,都叫人吃驚了。
這麼大的一個家族。居然這般吝嗇,簡直前所未聞。
不說兩位郎中,就是伺候明安侯的兩個婆子和兩個啞奴也是如此。
婆子是跟周姨娘簽下的活契,並非侯府的下人,要另外給工錢的。
顧家人吝嗇,月錢拖了一個月又一個月,最後只給了幾個銅板。簡直是在打發叫花子一樣,兩人忍受不了,平日還得被叫去做髒活。
一個人做兩個人的活計。還拿不到工錢,很快也拎着包袱離開了。
剩下兩個啞奴吃不飽穿不暖,因爲籤的是賣身契,捏在顧家人手裡。他們還得忍着。不敢對顧家人發火。心裡的不滿都發泄在躺着不能動又不能說話的明安侯身上。
反正這個主子爺既不能告狀,又不能寫字,誰能知道被怠慢了呢?
啞奴不夠吃,就爭搶明安侯的吃食,讓他經常餓肚子,瞪着兩人的眼睛快要冒出火來。
“不是奴才等人不厚道,而是顧家人實在太過分了。連一頓飽飯都不給,讓奴才怎麼幹活?主子爺一直躺在牀榻上。又有奴才伺候,不用走動。不用幹活,吃少點又有什麼關係?”
啞奴雖然膽大,卻也不敢把明安侯餓死的,好歹每次喂幾口,餓不死就行了。
明安侯苦哈哈的,沒十天半個月就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頭了。以前婆子雖然手腳粗魯,卻也盡責,給他翻身又擦身,每天一次從沒落下。
啞奴哪裡有這個耐心和細緻,而且經常被其他奴僕欺負,逼着去做粗活,根本沒有時間幫着明安侯。
沒多久,明安侯的後背全都長滿了凍瘡,渾身髒兮兮的,臉上滿是鬍子,瞧着哪裡有以前的英俊整潔?
簡直就跟巷尾的乞丐一樣,又髒又臭,啞奴更是不敢靠近,只得想着用偏方,撿了點泥巴給他敷上,好歹遮掩一下凍瘡潰爛的惡臭。
葉紀澤聽說後,直接讓人上門拜訪。明安侯要是這麼給折騰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他?
顧家人驚慌失措,沒想到護國公跟明安侯不對付,原本以爲接回來後,這輩子葉紀澤都不可能叫人來看,這才肆無忌憚地苛待明安侯。
如今見事不好,讓人在前頭接待,後頭便趕緊去把明安侯收拾收拾,勉強能見人就行。
誰知道剛進屋,就被一股子惡臭給薰得退了出來。明安侯半死不活地躺在牀榻上,身邊沒一個伺候的人不說,渾身潰爛越發厲害,這還如何遮掩?
前頭的人以爲只收拾收拾,也沒多放在心上,見葉紀澤派來的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趕緊送他去了後頭。
後頭正忙着收拾爛攤子,愣是被撞見了。
葉紀澤派去的人頓時皺眉,惡狠狠地掃了衆人一眼:“侯爺再怎麼不濟,也是護國公的生父,你們就是這麼對待他的?顧家連自己的族人也如此苛待,此事非得進宮稟報皇上才行。”
十四王爺已經登基,跟護國公又是親厚,時不時把葉紀澤叫進宮去,嫣然是新帝面前的紅人。
聽說對方要進宮上稟新帝,衆人冷汗連連,連忙把族長請了出來。
顧家族長素來不管瑣碎事,全權交給了子孫來辦,卻沒想到事情沒辦好,居然鬧得這麼難看。
明安侯好歹是顧家人,不少人以前對他很是不滿。如今明安侯倒下了,稍微欺負泄憤也是常理,族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倒沒料到他們竟然如此大膽,差點把人給弄死了?
這事可不好圓過去,在對方虎視眈眈的眼神下,族長也只能忍痛懲罰了負責的一個孫兒,狠狠打了三十板子。
整個過程葉紀澤的人都沒離開過,族長還不能手下留情,不知道多心疼。
不過表面功夫總要做一做,護國公派來人說話足夠明顯,明安侯掛着生父的名銜,就是葉紀澤不喜歡,也容不得別人作踐。
只要不往死裡作踐,他也是不管的。
族長哪裡能聽不出來,一路陪着笑,又是打板子,又是親自挑了四五個得力的下人去伺候明安侯,說什麼都要做得周全。
葉紀澤的人還不滿意,繞着屋子走了一圈,挑了一大堆的毛病來。
一是說這裡陰暗潮溼,對明安侯養病十分不利。二是過分簡陋,連幾個能看得上眼的擺件也沒有,空空蕩蕩的,傢俱還只有八成新,簡直是不像話。三是伺候的都是幹粗活的小廝,做事不夠精細,如何伺候好侯爺。四是看診的郎中都被趕走了,也沒請新的來,喝的湯藥也停了,實在是怠慢了明安侯。
他零零碎碎說了一堆,族長聽得牙疼。
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這裡面什麼都要錢,顧家又不是開善堂的,給一個半死不活的人花大筆的銀錢,又不是腦子進水了!
但是這話還真不敢說話來,族長認真聽了又應下,恭恭敬敬地把對方送出了大門,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早就消失得一乾二淨。
被打的孫兒哎喲亂叫,被小廝扶着站起身,呲牙咧嘴。只是族長派去的人都知道分寸,看着打得用力,其實不過是虛張聲勢,完全沒有傷筋動骨。
不然三十板子實實在在地打完,他的孫子一年半載都別想能站起來走路了。
孫子不滿地皺眉,嘀咕道:“爺爺,真要好好伺候那老不死的?光是那麼多數下來,得花多少銀錢啊?”
他還打算花一大筆錢捐官,事關自己的前途,寧願把錢扔海里,也不樂意用在明安侯身上的。
“胡說什麼呢,之前是我們怠慢了侯爺,如今該補救纔是。”族長是個伶俐人,不知道院子裡有多少眼線在,自然沒有多說。
孫子會意,被扶着進了屋,族長才開口道:“你也別擔心,該準備的銀錢我都準備好了,沒幾天等你傷好了,就能走馬上任。至於屋裡那個,好好伺候着就是。護國公的意思很明確,好歹別苛待了,傳出去也叫他的名聲不好聽。”
孫兒聽了不免失望,要是護國公對明安侯真有幾分父子情,自己還用得着捐官嗎?
護國公只要跟新帝開口,妥妥的就能直接換上官府當大官了,何必低聲下氣到處求人?
“護國公也是狠心,直接把明安侯扔過來,便不聞不問的,這次派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孫兒嘀嘀咕咕的,坐着又疼,站着也疼,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泄,別提多憋屈了。
族長無奈地瞥了他一眼:“都是要走馬上任的人了,說話還這麼不小心,以後要是得罪了上峰,我可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知道孫兒不甘心,族長又叮囑道:“此事就這樣打住,既然護國公要明安侯好好活着,我們也就讓人把他伺候妥帖了,別弄死了就行。”
表面的風光誰不會做,只是私底下會如何,護國公就管不着了。
崔琉娘聽說葉紀澤派人去顧家老宅看了看,眨眼間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似笑非笑地眯起眼道:“夫君這麼一來,明安侯以後可就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顧家都是人精,哪裡不知道如何做才能維持光鮮的表面功夫?
明安侯以後只怕看着乾爽整潔,誰看了也挑不出錯來。但是被整個顧家的人都怨恨着,哪裡真能吃好睡好?
估計連湯藥都沒有,一頓飽飯也沒有,整天還得看伺候那些下人的臉色來過活,跟以前的生活相比,簡直是天淵之別。
葉紀澤派去的人還拉的一手好仇恨,前前後後數落了一遍,顧家人愛面子都是有遺傳的,族長面子掛不住,孫兒也得被推出來裝模作樣被打了一頓,更是對明安侯十分不滿。
誰讓他們一肚子氣不敢撒到葉紀澤這裡來,也只能對明安侯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