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隆冬在春節的喜慶歡愉中悄然離去。春風帶着盎然的勃勃生機,點綴成了皇宮內苑中的花紅柳綠。
自然,春日裡最美的景緻並非奼紫嫣紅、百花齊放。反而是後宮裡那一張張精緻瑰麗,卻與心不一的嘴臉更有看頭。
襲兒與沛雙一左一右的伴着如玥從欽安殿出,順着與花園的小徑往永壽宮去。
每一次爲小公主誦經祈福過後,如玥都難掩失落的心緒。對欒兒的不捨之情又會陡然增加了幾分。
祈安殿位於御花園的正中央,從寒冬到春日不過百十天的功夫,卻恍如隔世。看着枝頭上一點黃綠,又或是花叢間一抹嬌粉,如玥露出難得的微笑:“今年的春,來的可真早!”
“是呢!”襲兒柔婉的聲音不失一貫的穩重:“春來了,花自然都開了。熬過了這最難的一冬,合該好好看看這春景了。”
“小姐,您看。”沛雙多有不悅,謹慎而又牴觸的提醒瞭如玥一句。如玥還未及看清來人,就嗅到了一股濃郁的花香,似白蘭的味道。
“這不是如妃麼,我還當是那個宮裡的小主呢!”莊妃爽朗笑問:“妹妹出行,怎麼身邊就跟了兩名婢女?知道的是你喜歡這樣的清淨,不知道的,還當是永壽宮沒有人堪用呢!”
莊妃身旁的初貴人,依然是柔婉如水的樣子。見了如妃,便彎曲了雙膝一如往常行了大禮:“如妃娘娘萬福。”
“哎呀,你這是做什麼,當心你的身子。”莊妃一把攥住初貴人的腕子,將她託了起來,眉目間頗有得意之色。“有身子的人,最忌諱就是這樣彎彎起起的。皇上不是囑咐過你,這些禮節能免則免麼!何況如妃又不是外人,尋常的請安禮也就罷了,何故行此大禮,憑白顯得生分了。”
初貴人微微苦笑,少不得對如妃謝罪道:“臣妾許久不見如妃,必當以大禮請安心頭才能稍微鬆乏些。想着小公主的事,竟是臣妾身邊的紫心所爲,又礙着臣妾有孕,小公主的喪儀也草草了事,心中難免有愧。還請如妃娘娘看在臣妾腹中龍裔的份兒上,就寬恕了臣妾吧!”
如玥看着眼前的兩個人,一個逞強的厲害,強勢奪人;一個卻又過分的示弱,綿裡藏針。一硬一軟,當真是配合的天衣無縫。倒越發的顯得她只是個局外人了。“此時正是初春,初貴人卻能以白蘭花薰香了衣裳,可見皇上當真是憐惜你的。”
初貴人聽如玥這麼說,倒是眉開眼笑欣喜的不行:“能得皇上垂憐,是臣妾的福分。”
“這就是了,德馨你本就是有福氣之人。”莊妃不覺昂起頭,掂量了再三還是覺得這時候不該和如玥太生分。遂道:“昔日如妃不是也說過麼,這樣的福氣不是誰都能有的。所以本宮更得好生照料初貴人母子,如妃你可別見怪。”
“哪裡會?”如玥不以爲意對莊妃一笑。素顏立在春日的燦陽之下的如玥,嫺靜而淡泊,笑容裡滿是和煦與無謂,對初貴人道:“方纔本宮不是說了麼,皇上是憐惜你的。也就是皇上根本沒有因爲紫心的事兒,而遷怒於你。既然連皇上都相信妹妹你是清白的,那麼本宮也相信你是清白的。
手底下的人若不會辦事兒,只管打發了也就罷了。妹妹你卻是不必將旁人的錯處歸咎於自己身上,恍恍不安。有身子的人,心就得平靜才妥當。莊妃於你同進同出,想必也是這樣的心思吧!”
“多謝如妃娘娘不計前嫌。”初貴人又要行禮,卻被襲兒搶先扶住。
“初貴人,我家娘娘有言在先,還望您珍重,萬萬不要行此大禮。”襲兒並非好心攔着初貴人,只是覺得初貴人身上的香氣有些奇怪。藉着把扶的機會,靠近前去嗅上一嗅。
莊妃噗嗤一笑,心裡更是得意的不行:“方纔還說永壽宮沒有堪用的奴婢呢,倒是我看走了眼。襲兒是先皇后身邊的人,自然玲瓏剔透些。”
“莊妃娘娘謬讚了。”襲兒周正的施禮,算是謝過。
初貴人輕柔而笑,心裡卻並不如莊妃那般討厭如妃:“臣妾與莊妃娘娘還要去祈福,就不耽擱如妃娘娘回宮了。御花園這裡開了好些新鮮的花,娘娘可以順道欣賞,權當解悶吧!”
“有心了。”如玥和顏而笑,就着沛雙的手緩緩而去。目光沉穩的落在前方的花草之上,無暇顧及初貴人還未聳起的腹部。可儘管如此,餘光依然劃過。如玥能掩飾的住面上的嫉妒,卻怎麼也壓制不了心中的酸楚。
那裡有一個鮮活的小生命,正慢慢的成長,帶着皇上滿滿的憐愛……
“是如妃啊!”淳嬪伴着恩貴人緩行在雨花石的小徑上,大老遠的就向着如妃而來。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真是出門不利。”憋了半天話的沛雙再也忍不住了:“好似咱們走這一趟,盡是爲了遭人奚落來的。”
“淳嬪被皇后冷落多時,而這個恩貴人如今還是個貴人,到底是誰更遭人鄙夷且還難說。你又何必這般妄自菲薄。”如玥和靖的表情似一縷春風,看上去優雅而溫暖。偏是從她口中說出的話,極盡刻薄,一語就道中了淳嬪與恩貴人的心病。
且這聲音正好能被淳嬪、恩貴人聽個清楚。聽得清楚也就罷了,偏是如玥不肯作罷的與二人對視,目光裡滿是柔和如水的涼薄與嘲諷。
淳嬪總算鎮定,臉上沒有過多的顏色,只微微笑着,端正的朝如玥施禮:“娘娘萬福。”恩貴人便沒有這麼好的忍耐力了,潮紅的怒氣鋪滿了兩腮,眉頭也鎖緊了幾分。十分不情願的隨着淳嬪行了禮,但口中卻沒有隻言片語。
“昔日一同入宮的姐妹,到如今沒剩下幾個。能和如妃這般高高在上、恩寵於身的就更是寥寥無幾了。若說不羨慕自然是假的,可羨慕又能怎樣,同人不同命數,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淳嬪失了皇后的庇護,越發顯得謙卑而內斂。
言談間全然沒有往日的跋扈與心機,反而試着敞開自己的心胸,坦然面對如今的一切。
如玥偏過頭去,似笑非笑:“爲我欒兒守喪百日,是本宮向皇上請了旨的。這百日以來,後宮裡任何的事,本宮都不去理會。不是在永壽宮抄經,就是來祈安殿祈福,哪裡談得上恩寵於身呢?不過是尚且有容身之地而已,淳嬪這麼說,未免也太言過其實了。”
旁人聽不聽得出來,沛雙倒是不清楚。可小姐這一席話中隱含的失落,沛雙怎麼會感覺不出來。後宮裡的妃嬪,比御花園的迎春花還要多還要豔麗。光是那鍾粹宮裡,就有過百的二八女子,極盡所能的爭奇鬥豔,苦苦期盼着聖心垂注。
一百天對守喪來說,或許真的不算長。可對瞬息萬變的後宮來說,當真是太長太長了。皇上沉醉在新年伊始與初貴人成孕的雙重歡愉裡,不知道有多久沒來永壽宮了。
沛雙沉默無聲的嘆息,握着如玥的手卻更爲緊更爲用力,生怕連自己也幫不上她什麼。
“明珠暗投是難免的。”淳嬪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如玥神色稍滯,卻沒有說話。倒是淳嬪愧笑道:“瞧我,說話這樣沒頭沒尾的。我是想說,後宮裡猶如明珠般的女子太多太多了,可並非每一顆明珠都能捧在手心裡。”
恩貴人輕“哼”了一聲,抑制不住內心的不滿,憤慨道:“可惜明珠就是明珠,有暗投的時候,就有被捧在掌心的時候。多半不是捧了這一顆,就是捧了那一顆,且要看誰有這般好的運道了。”
不說這樣的話還好,如玥也沒有這般動氣,偏這個恩貴人還真是不知深淺。如玥伸手鉗住恩貴人的下顎。恩貴人避閃不及,被如玥生生用力托起了臉:“你這是幹什麼?”
“沅琦妹妹何必這般驚惶,本宮又不是洪水猛獸,吃不了你。”如玥說這話,用力的將恩貴人的臉別過去,嘖嘖道:“真是可惜了妹妹這顆明珠,生生的留下了這樣一大塊疤痕,且還格外醒目呢。
雖然說玉無暇不成玉,到底失不了什麼。可惜妹妹這顆明珠就不同了。你想啊,那表面坑坑窪窪的珠子,瑩潤透亮又如何會發光又如何,摸着的感覺就不好,難道還會有人愛不釋手麼?淳嬪你說呢?”
恩貴人氣的臉色鐵青,越發的想掙脫如玥的手。淳嬪只委婉的笑着,卻不知當如何應聲。
如玥猛然甩開手,依舊是春風襲人的模樣,道:“當着本宮擺臉子,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斤兩。烏雅沅琦,昔日本宮以姐妹之心相待,卻險些引狼入室。今日你恩寵全無,有什麼顏面對本宮叫囂。我若是你,定選一根結實的樑柱一頭碰死,也好過令人恥笑。”
聽了如玥的話,沛雙捂着口鼻嗤笑出聲,襲兒也是欣慰,慶幸自家娘娘能站起來。
倒是淳嬪一顫,險些花容失色。卻好在她能及時的收住畏懼,堆笑賠罪道:“如妃娘娘休要動氣,當心自己的身子纔是。恩貴人她出言無狀,卻也不是衝着娘娘。只因方纔被莊妃娘娘奚落……,這才說了混話。”
“淳嬪最清明瞭。”如玥不想再與她們口舌,便道:“襲兒,咱們回宮吧。這裡的花雖好看,終究是不入流的次等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