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夜,永壽宮沒有誰能安穩的入睡。上到如妃,下至宮婢,每個人都在驚慌和忙碌中渡過。
石黔默的祖傳良藥,藥性格外兇猛。佳貴人時而發熱的臉頰通紅,時而又顫慄的縮成一團。一冷一熱,猶如打擺子似的,牀褥都打溼了好幾回。
如玥不停的讓人燒了熱水送進來,芩兒不住的絞着帕子,給佳貴人拭汗。沛雙讓人哄了乾爽熱乎的棉被,送進來,小心的替換了佳貴人身上潮溼的。
內寢之中,有專門負責看着爐火的宮婢,還有在一旁熬藥的。這麼多人陪着,護着,不知道病中的佳貴人會不會感覺到。
“小姐,您看天快要亮了。”沛雙的一句話,忽然讓在場的人心裡升出了一股喜悅。
“石黔默。”如玥忙喚他過來:“你快點,再瞧瞧佳貴人怎麼樣了!”
給佳貴人請脈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大家屏住呼吸,生怕打擾了石御醫。如玥更是一動也不敢動,目光聚焦於佳貴人的臉上,心底忍不住的期望有奇蹟。
石黔默鬆開按着佳貴人的手時,瞬間展露了笑顏:“啓稟如妃娘娘,佳貴人的身子,比臣預計的要硬朗些。這養性最兇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相信細細調養,佳貴人就能痊癒了。”
“太好了。”如玥喃喃道。
所有人都強忍着歡欣,生怕驚擾了病牀上的佳貴人。沛雙更是激動的掩住口鼻,一顆一顆的淚珠子往下落。
“芩兒,你是最細心的了,佳貴人這裡就交給你來照顧。多派些人手也不要緊,湯藥必須你親自來熬,不要假手於人。無論如何,本宮都要保住她的性命。”如玥不能放鬆警惕,即便是佳貴人脫險了亦不能鬆懈。
畢竟媚貴人就要入永壽宮養病了,她自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或許還會有人藉機生事。
“年關將近,過了年,皇上還要出巡。只要在這幾個月之內,保住平靜……”如玥微微蹙眉,喚了沛雙:“回房,替我更衣。有好些時候,沒去儲秀宮給皇后請安了。”
許是心有靈犀,皇后早起便覺得神清氣爽,好似會有人來,也讓荷歡給自己裝扮的鮮亮了些。成日裡幽居養病,人也越發的慵懶了,帶幾支普通的絲絹花也是一天過了。這一裝扮起來,皇后反而覺得不堪重負。
“這一支不要,這一支也去掉。”皇后看着荷歡還要再添上幾支,不由得蹙眉:“本宮只覺得頭都要歪倒一邊了。你還要把這些往上簪麼?”
荷歡才簪好的兩支翡翠金簪被皇后扯了下來,不由得輕嘆:“娘娘,您別動。這簪子,可是內務府新送來的,好看極了。”
“好看又如何,還不是等着別人來看麼?若是人不來呢,自己卻得撐着,難受不難受,唯有自己最清楚。”皇后擺了擺手,讓捧着金飾的宮婢們都撤下去。
“皇后娘娘。”荷歡似乎並不以爲然,伸手擇了一支喜鵲登梅垂金絲流蘇簪,擱在皇后鬢前一比:“旁的您不喜歡也就罷了,這支簪子,意頭可是極好的。喜鵲登梅了,好日子就是要了呢。”
動作很嫺熟的替皇后簪好,荷歡又捧了小圓鏡來:“娘娘您看,這樣一簪是不是襯得您容光煥發,格外神彩風揚?你貴爲皇后之尊,自然要有皇后的派頭纔好。奴婢倒是還嫌不夠重呢,娘娘母儀天下,哪裡有人不敬仰的。普天下人的敬仰攢聚在你周身,再重的頭飾也能撐得起來。”
“嘴上抹了蜜糖了?”皇后巍然不動,眸裡卻添了幾分笑意:“讓你送去長春宮的瘋藥,怎麼給恩嬪吃了?那媚貴人,反而中了毒!”
荷歡一聽,噗通就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恕罪啊,臣妾當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可臣妾沒有讓人下雙份兒的毒,就只准備了一份讓人發瘋發呆的藥。也是擱在媚貴人的飯菜裡了,不曉得最後怎麼是恩嬪吃了。那個媚貴人又怎麼會中了毒……還有那宸常在,奴婢也……”
看着荷歡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因爲焦急而惶恐的瞪圓,皇后不由鬆了口吻:“起來吧,本宮自然知道你是不敢違背本宮心意的。”
“多謝皇后娘娘。”荷歡這才覺得沒那麼害怕了。
事情其實顯而易見,必然是還有人從中動了手腳。皇后心裡微微一想,眉頭又不自覺的擰上了:“以如妃的心智,倒不像是會迎風做浪的。況且,她纔算修不好與皇上的嫌隙,必然不用急在這一時。若不是如妃,還有誰會這麼想媚貴人死麼?”
荷歡見皇后想不通,不免也陷入了沉思。
正想得入神,卻聽門外的太監通報,說是如妃來請安了。
皇后徐徐起身,又撫了撫自己的臉頰:“荷歡,你看本宮還能入眼吧?”
“娘娘丰姿綽約,豔冠羣芳,自然最好的。”荷歡扶着皇后緩緩走出去,與偏廳坐穩。“哼,若是二十年前,這話本宮信。何況有誰不知道,鈕鈷祿家族是最出美女的。本宮來了,如妃卻不老,正是風情萬種的時候。”皇后淡然的笑着,掩藏不住眼底的遺憾。
見如妃步態婀娜的走進來,只緩緩的揚起下巴。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如玥肅然行禮,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僵硬,但顯然不是高興的樣子。“皇后娘娘久病幽居,不想如此有精神。到底不會是病怏怏的樣子,臣妾看了真是高興。”
看見皇后的第一眼,如玥便覺得她那顆落寞的心已經復活了。不會在一味的逃避,一味的認輸,反而是要開始新的爭奪了。這便是皇后抵死也不可能改變的性子吧!如此說來,今日總不算白來,弄清楚自己心裡所憂的,也算是能放下心來。
“本宮病中不必時時勞心,自然是極好的。如妃卻眼底青黑一團,像是昨夜未能安睡吧?”皇后疊手於膝上,米珠之間鑲嵌各色寶石的金護甲流光溢彩,炫目無比。“你也是的,都已經不必協理六宮了,幹嘛還要爲難自己啊?身在後宮,理當好好享受安逸的生活。
紅牆外的人,不知怎麼羨慕這中日子呢。怎麼在裡面的人,身份尊貴的妃主,反而還不知道好好珍惜?”
“如玥從來不知道,皇后娘娘竟然能參透了這些道理。”如玥淺笑慢語:“紅牆有內外,何況是人心呢。心裡圈住的是什麼,圈不住的又是什麼?尋常人只看見紫禁城裡,宮嬪們人人珠光寶氣,可她們哪裡能看得到,尊貴如皇后娘娘您,也得幽居養病,不是麼!”
這話說了痛快,如玥瞧見皇后臉上的顏色不那麼柔和了。“臣妾今日來請安,也是想知會皇后一聲,皇上已經下旨復了本宮協理六宮的權利。且也恩准了媚貴人遷宮於永壽宮內養病。加之佳貴人也搬了來,臣妾一下子怕是要無暇其餘的閒事了。
娘娘您既然已經大好了,後宮瑣事還得勞您多多費心。生就是富貴如斯的命數,怕是躲不過後宮裡的操勞了。娘娘您如是,臣妾亦如是。與其憂慮別人是不是真的過的好,倒不如爲自己好好打算打算。
一次兩次幽居養病不要緊,怕就怕哪一天慪氣了,時常都要養病。”如玥站起身子,方有笑道:“皇后娘娘,臣妾差點忘了,這些日子您沒走出儲秀宮,些許事兒不知道。玉妃娘娘成日裡去陪着四阿哥,這會兒四阿哥已經能背誦全本的三字經了。”
皇后以爲自己沉得住氣,卻還是嚯的站了起來:“如妃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你是想用綿忻的性命要挾本宮,還是想讓綿忻只認玉妃這個養母?”
“臣妾只是提醒皇后娘娘一句,有空勞心別人的事兒,不如好好儘儘做額孃的心。”如玥狡黠微笑,她就是喜歡看僞裝清高的皇后,這樣氣急敗壞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