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已過,日偏西斜,如玥倚在小几上修剪花枝。陽光柔和的曬在背上,暖融融的舒適。
皇帝邁着勃勁的步伐,爽朗大笑着走進來,捲進一陣清涼沁心的柔風。
“皇上來了!”如玥歡喜的起身,就着宮婢的手:“怎麼也不讓奴才通傳一聲,臣妾陋顏相迎,失了儀態。”輕盈盈拜下去,便有一雙溫暖的厚掌將自己徐徐托起。
“朕就是喜歡看你隨意的樣子。沒有半點拘謹,正顯得咱們親厚。”皇帝心甚歡愉,滿面笑意:“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朕心裡都有數。”
一句話含概瞭如玥近日的種種辛勞,箇中滋味怕卻只能在自己心中有數。“臣妾不敢懈怠,只求凡事盡心盡力,不辜負皇上的信任。自然,若是不能令皇上分憂,臣妾也必然要寢食難安了。”
湊近皇帝的耳畔,如玥笑彎了眉眼。已經有許久,沒見到皇上這樣愉悅的樣子了。滿心沁着因他而起的溫熱:“這會兒有了皇上的讚譽,臣妾懸着的心,總算能放下了!”
皇帝挽着如玥,並身而坐。方纔歡喜的神色不復,反而略微惆悵:“長久以來,後宮從未安寧過,朕日理萬機,難免顧此失彼。如今諸事由你擔待着,替朕肅清後宮崗紀,朕心甚爲。”
如玥有些不解,分明是一樣的話,何以皇上要用截然不同的兩種口吻重複?便自謙道:“臣妾不能在大事上爲皇上分憂,也只得在小事上略盡綿力。可說到底,後宮姐妹同心同德服侍皇上,亦當如同親人一般相待。實在不該太彼此,沒的生分了情分。更何況,後宮和睦了,這日子才能過得有滋有味兒些。”
“還是如玥你最懂朕心。”皇帝從袖中取出一物,擱在如玥的掌心。“看看喜歡麼?”
“寶石花鈿?”如玥端賞着掌心之物,不覺讚歎:“還是這樣罕見的紫色,加之工匠巧手雕琢,真是精緻極了。皇上是要賞給臣妾麼?內務府平日送來的賞賜實在不少了呢!如今還要皇上這樣惦記着,憑白顯得臣妾貪心!”
皇帝拿過花鈿,動作輕柔的給如玥戴好:“不是皇帝賞給如妃你的,而是夫君贈與娘子的,如玥,你喜歡就好。朕看中的,就是你知足常樂的金貴品質。”
“謝皇上。”如玥嬌媚一笑,傾城動人。“如玥喜歡。”
“皇上。”常永貴躬着身子走進來,拘着禮道:“福晉送進宮來的人已經入順貞門了。”
“唔。”皇帝應了聲,沉思不語。
如玥的心忽然一緊,敏感的意識到會有什麼不好的事兒發生。“哪位福晉?又是何人送入宮來的?”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自然,面上也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如玥故作好奇:“怎麼皇上從未提及此事,倒是臣妾懵然不知了。”
皇帝抿脣一笑間,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常永貴心領,恭敬道:“慶郡王福晉,正是如妃娘娘您的親妹。”
如玥的心咯噔一想,一股怒氣便躥了起來。臉上的笑意卻越發的明豔:“可是慶郡王府替皇上物色了一位合適侍奉的女子,選送入宮了麼!這樣的好事,皇上何以瞞着臣妾?眼下初貴人有孕,莊妃應照不暇。佳貴人與宸常在又禁足自己宮裡。皇上身邊也確實是缺這麼個憐心之人。”
分不清自己的話中,幾分真幾分假,如玥淡然的笑着。
皇帝面露赧色,語中略帶討好:“慶郡王與福晉有心,朕也不好推諉。何況如今後宮之中,能隨侍的妃嬪也着實不多。朕便允諾。不想老十七動作這樣快,才說了提了這麼一句,人也就送進來了。倒不是朕有心瞞着你!眼下令朕爲難的則是,這一雙佳人當如何安置纔好。如玥你可有法子?”
“一雙佳人?”如玥以爲是自己聽錯了,不由笑着重複了一遍。
“正是呢,如妃娘娘。福晉特意派人傳話來,說是送進來一對孿生的姊妹。”常永貴怕皇上爲難開口,遂解圍道:“現下人已經進了順貞門,還請如妃娘娘指示,安排在哪一宮院爲妥?”
“也合該是安排的時候了。”皇帝微微一笑,握了握如玥的手。
如玥的心裡千頭萬緒,醋意翻滾,卻都不及痛楚明顯。原來皇上百般的討好,又是讚譽又是送禮,不過是爲了接一雙佳人入宮而已。
剛針戳在身上的滋味,要她怎麼忍下去。原來自己與先皇后,故去的華妃,甚至如今的皇后根本沒有區別。美貌如何,能換來一成不變的凝視麼?得寵又如何,風光不過是聖心的忽然垂注。
如玥思忖間,笑意蔓延,心底的痛楚越發猙獰。“皇上以爲啓祥宮如何?”
“啓祥宮?”皇帝稍想:“雖然空置了些時候,卻也是不錯的宮院。清靜雅緻,別有一番格調。只是,許久沒有住人,會不會略顯荒廢。”
“皇上大可以安心。”常永貴知曉如妃的心思,緊着插話道:“啓祥宮雖久無人住,可成日裡都有奴才們打掃。先前永受宮的櫻桃木也是移了過去,景緻最是好的呢!”
皇帝長嘆一聲,似放下心來,感激道:“有你,真是朕的福氣。”
如玥眉開眼笑,心卻撕裂般滴血:“皇上謬讚了,如玥不過是盡本分罷了。”心頭不免動漾:倘若我鈕鈷祿如玥真有這樣好,爲何您心裡還能容得下旁人?
如玥忽然覺得,要是自己嫁了個尋常人,那這番肺腑之言或許可以問出口,可偏偏他是皇帝呵!這滿腔的委屈除了自己消受,再沒有任何一點法子了。
“常永貴,你就按如妃的意思去辦。”皇帝笑中帶着幾許期待,輕輕端起茶盞隔了隔茶沫。
“臣妾還想再請皇上的心意,不知這兩位妹妹的位分,皇上可定下了麼?也好吩咐內務府精心置備一應的用品。”如玥盡顯大方得體的妃子氣度,不是爲了討好皇上而爲之,不過是不想令自己太狼狽。或許這樣的事兒見得多了,就會慢慢習慣吧。
如同傷口結痂了,撒上鹽也不會痛!
“這個朕也有想過。”皇帝聽得如玥這樣說話,不由得提眉朗笑:“到底是你親妹爲朕物色的人選,也不好太委屈了她們。便由貴人的位分做起,你看可好。”
“自然是好的。”如玥無聲嘆息,卻歡欣道:“奴才們手腳麻利,想來有一個時辰就能了事。不若皇上先在臣妾這裡用些點心。過會兒再去看兩位新妹妹吧!”
“哎!”皇帝微微搖頭:“說好了朕今日是來陪你的,怎麼好再去瞧別人。你也捨得?”
“臣妾自然是不捨得,卻也不會與皇上置氣。”如玥嬌嗔而笑,指了指皇帝的胸口:“臣妾自信,皇上這裡,始終有臣妾的位置。若此,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稍微停頓,如玥又道:“只是猜想兩位妹妹新入宮,難免有所不適,皇上親臨垂詢,更暖人心。”
聽了這樣的體貼之言,皇帝便不再說什麼。只將如玥攬入懷中,貪婪的吮吸着美人柔和的香氣。
如玥的心冰冷刺骨,任憑皇上的體溫再怎麼熱烙也終究無濟於事。這十數年的愛慕,歷經幾重磨難,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可終究不過是浮光掠影,與榮華權勢沒有什麼不同。
她只是不明白,這樣傾盡心力的去愛,爲何終究一敗塗地。
鈕鈷祿如玥啊,枉你自詡聰慧過人,終究不過是宮牆裡的一抹孤影,一縷怨魂罷了。
襲兒走進來的時候,如玥已是滿面淚痕:“娘娘,您既然不願意皇上離去,爲何又要這般寬容大度?有時候越是退讓,就越會將自己逼入絕境吶!”
“皇上的心不在這裡,我強留他於此又有何意義。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如玥不知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連嚎啕大哭的能力也消失不見了。憑空端着妃子該有的矜持,沉默的垂淚。殊不知因爲愛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心。
沛雙幽幽的走進來,頂着一頭看不見的烏雲。“小姐,石御醫來了。”她的聲音平靜而枯澀,失去了往日的雀躍與朝氣。
“傳。”如玥接過襲兒遞來的軟巾,將臉上的淚痕拭去。“我也正好有話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