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如貴妃操勞,家宴就設在了永壽宮的正殿之上。常永貴將差事辦的極好,既沒有打擾孕中的如貴妃休息,又將正殿佈置的格外氣派,不失天家莊肅與奢華。
嬪位以上的宮嬪,隨皇帝皇后一併出席了宴會,而劉氏姊妹也被恩准出席。這是衆人意料之中的事兒,卻還是使很多人心裡不那麼舒坦。
先帝八皇子怡親王永璇、十一皇子成親王永瑆以及十七皇子慶親王永璘皆協福晉出席盛宴。鈕鈷祿如寶已經有許久沒有見過姐姐,這會兒才坐定,便不由自主的打量在場的宮嬪,想瞧見貴爲貴妃的姐姐,如今是怎麼樣的明豔照人。可環視了一圈,也並未見到意向中渴望看見倩影,不覺微笑着垂下頭去。
“如貴妃安好?”慶親王不覺笑問:“昔年始見,貴妃還是青衫的佳人,不想時至今日已經貴爲貴妃了。臣弟還未恭喜皇上再添麟兒。”
皇帝滿面春風,透着舒心的笑意:“老十七年歲越大,說話越沉穩了。常永貴,去請如貴妃來。”
皇后得體的笑着,恭順道:“皇上真是體貼如玥妹妹,知道她有身子最受不得苦,只待開席前纔將妹妹請出來。臣妾替妹妹感念皇上一番關懷。”
龍目不斜,似乎根本無謂皇后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皇帝也並非沒有聽小馬子說起,究竟是什麼令皇后大驚,跌下車輦來,難道他會不清楚麼。又何必在這裡裝腔作勢,看着就覺得假。“皇后心裡有分寸,朕便欣慰了。”
此言一出,皇后便不由得震了一下。額頭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就裝成無比歡喜的樣子出席這個慶祝如貴妃有孕的家宴。該做的一切都做的這樣好,他竟然還不滿足,還要這樣偏私。脣邊的笑意冷的讓她捲不起脣角來,可她已然得笑着。
不爲別的,她鈕鈷祿睿澄纔是唯一的皇后。妃子再尊貴又如何,一樣是越不過她去的。
“在看什麼?”永璘見如寶凝視着西壁上的一幅畫走神,遂問。
“那《班姬辭輦圖》,妾身看着是極好的。”如寶不禁想起,如玥一入宮,皇上就賞了她單獨於永壽宮居住的榮耀,且這殿上的匾額還是乾隆爺御題的“令儀淑德”。皇上真就這麼喜歡如玥麼,將她譽爲賢妃?
永璘正想說什麼,卻是常永貴那字正腔圓的京調榮耀揚聲:“如貴妃娘娘駕到。”
宮嬪們聞聲不禁徐徐起身,動作一致的拘着禮等如貴妃走進來。如寶見兩位王爺的福晉也站起了身子,這纔不情願的跟着起來。
只是親王們擺着皇族血統的尊貴架子,並未有半點動作。皇帝看在眼裡,心中不免怨懟,遂兀自站起了身子,兀自走上前去,親自迎如貴妃進殿。
這個舉動莫過於令王爺們極爲尷尬,皇上都起來的,難道自己還有端身正坐的道理麼?於是慶親王最先起身,接着是成親王,最後纔是滿腔憤怨的怡親王。
自然,皇后也是尷尬萬分。從來就沒有皇后迎接妃嬪要起身的道理吧!可是皇上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她就跟着站起來了。幾乎是本能的反應,拗過了心裡的牴觸。步伐還要輕盈,儀態還要端莊,皇后就這麼亦步亦趨的陪着皇上走上前去。
如玥終於出現在衆人神色各異的目光裡。以蓮花慢步,極盡尊貴的走進殿來。才福了身,皇上的手便遞在了自己身前。“皇上萬福,臣妾來遲了。”
“並不。”皇帝握住如玥的手,彷如無人的親暱笑道:“多遲朕都願意等。”皇后的身子一顫,頭上的百鳥朝凰髻也跟着顫動一下,索性是巧手的嬤嬤精心綰好的,不見鬆散,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的臉還能擱在哪兒。
與皇帝攜手並肩的往殿上走,如玥豈會看不見皇后的不自然。只是這個時候,當着這麼多心思叵測親王的面,她實在不願意宮闈的不睦成爲他們恥笑的把柄。遂伸了手,向着皇后而去:“娘娘身子方好,怎好勞您親自來迎,臣妾於心不忍。”
這一句話,總算是說的恰到好處,皇后不至於空落落的一個人返回座位,便順勢握住瞭如玥的手:“妹妹說的哪裡話,都是自家的姐妹,何必這樣客氣。”好像和如貴妃這麼近距離的握手笑說的情景還真是少見呢。
皇帝的眸中,閃過一絲欣賞的溫光。他心裡怎麼會不明白,如今如玥正是母憑子貴的好時候,又是最得自己疼惜的好時候,她實在不必主動向皇后示好。這麼做,完完全全是給自己臉上貼金,爲的就是不失禮於諸位親王。
這溫熱從眼眸裡流出來,卻溫熱在自己心中,皇帝稍微用力的扶了如玥坐好,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皇后待皇帝落座,才端正的坐好。
於此時,皇帝左側是如貴妃,右側是中宮皇后,座下還有一衆靚麗的宮嬪爭相鬥豔,的確是享盡了齊人之福呵。可風光的背後,那些勾心鬥角,兇殘殺戮,怎麼可能會斷絕的一天呢?
坐在龍椅之上,無疑是坐在刀山火海之上,根本沒有差別。
“啓筷吧。”同飲了一尊杜康,皇帝最先揀了一粒珍珠圓子,笑對如玥道:“平素你最愛吃的,朕特意讓人在餡兒里加了些青翠的嫩葉,爽口不油膩,你嚐嚐合不合胃口。”
“多謝皇上。”如玥生落,芩兒便大方的走上來爲其佈菜,沛雙則一直沉默的低着頭,生怕看見二小姐,便氣的渾身發抖。
口裡才含了一顆丸子,如玥便對上了康貴人的眸子。比起麗貴人的憔悴,康貴人似乎並不能看出憂色,好似從頭到尾她都是這麼一副端方大雅的樣子。至少人前,溫婉和順的模樣,從來沒有變過。
如果不知道實情的人,或許會被她絕妙的僞裝所欺騙。可越是瞭解了實情,越是覺得很噁心。不自覺的反了一口酸水上來,如玥用手擋在了脣前,手背緊緊貼着柔軟的脣瓣,只覺得難受。
“娘娘。”芩兒連忙端上了承麟盤,雙手奉於如貴妃身前。
如玥將含在口裡的丸子吐了出來,還是覺得不那麼舒服。沛雙又奉上了清水漱口,柔聲道:“小姐喝口水順順吧,就不會覺得那麼難受了。”
如寶將這一切看盡哪裡,只覺得是如玥故意炫耀成孕身份的尊貴,氣不打一處來。原本那是她該坐的位置啊,這一切的殊榮也本該是她才配享有的。屈居於親王的福晉位分,是她此生最大的憾事。
福晉再怎麼金貴也是臣子的妻,即便是見了宮裡的貴人小主也得行禮。這麼想着,她的目光便透出了殺意,緩緩的落在柳氏姊妹的臉龐之上。
偏是這兩個小蹄子不濟,一點點小事兒也辦不好。怎麼能白白便宜了她如貴妃!
麗貴人擡起頭時,發覺福晉在瞧自己,柔柔的回了一個微笑,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難道說是翅膀長硬了,就要忘本了麼?如寶暗恨作想,不免將心一橫,打定了主意。若是她們不好好的爲自己辦事兒,一舉將她鈕鈷祿如玥的恩寵分去,以泄心頭只恨。那麼,她們就別想留着殘命,享盡宮裡的榮華富貴。
康貴人順着麗貴人的目光瞧去,原是福晉眼裡的殺意啊。她的心倒是不慌的,如今正是最好的時機,能跟着皇上去出巡一切都容易多了。
“聽聞皇上三月欲往五臺山去,謁西陵。不知準備的妥當了麼?”成親王關詢道。
怡親王則吃着佳餚,抿了一口酒,咂了咂嘴慢悠悠的說:“五臺山與四川的峨眉山,安徽的九華山,浙江的普陀山皆是佛教四大名山。正可以順道欣賞一下風景名勝,一抒胸臆。
想來皇上成日裡困在紫禁城之中,縱然身邊美女如雲,也總算乏味了吧!更何況那堆積如山的奏摺,永遠沒有看完的時候。倒不如藉此良計,好好舒活舒活筋骨,寄情于山水之間。”
因着怡親王是八皇子,年歲比皇上大些許,總歸是倨傲了些,說話也難不中聽。如玥雖然聽得難受,但也沒有顯露絲毫的不悅之意。只示意了芩兒爲皇上佈菜。妄圖分散皇上的注意力,或許就不會覺得刺耳了。
與如玥對視一眼,皇帝眼中的光彩依然溫存。但又豈會聽不出揶揄之意,略微一滯,皇帝從容道:“朕登基以來,政務繁忙,也有些許時候未能出巡了。此次謁西陵,朕也是百感交集。自想起昔年與先帝爺出巡的情景,每每至此,總覺得心中悲苦不已。”
皇后聽了皇帝的話,不由得以帕子沾了沾眼尾:“臣妾也總想起先帝爺昔年的教誨,如皇上一般,每每想起,臣妾總有新的領悟。不時的對比自身,深思自律,方纔不算辜負先帝爺的隆恩。”
皇帝略微點了一下頭,吩咐常永貴道:“皇后喜歡金秋新醃漬的桂花,製成的湯圓,你去奉一碗來。”
“謝皇上。”皇后笑顏如花,眼中更是彙集了喜悅的淚光,柔順的與皇帝對視了一眼。
怡親王見此情景,便不再多言什麼了,自顧自又飲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