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貴人忽然停下腳步,仰天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鈕鈷祿如玥也不是三頭六臂的神仙,總有她盯不到的縫隙。”
“可是小姐,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不該冒險。您心心念念着向皇后娘娘投誠,可此事幹系的可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倘若走漏了風聲……”常柔不敢再想下去,就算長久以來自家小姐孤清至極毫無恩寵都好,總算也平安的活着,沒有給家族帶來不幸。
怕就怕此事一旦傳揚出去,不光是小姐一身,恐怕滿門上下都得賠上性命。
“小姐,要不這樣吧。咱們先回宮去,此事從長計議爲好。”常柔半哄半勸的拉住恩貴人的手,柔聲細語道:“您想啊,您要向皇后娘娘投誠,也總得拿出誠意來。這樣風風火火的闖去儲秀宮,必然要給徐公公擋在門外的。”
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常柔只覺得滿心的恐懼化作千萬只毛手毛腳的毒蜘蛛,一股腦的朝着自己爬過來,想要躲避,卻又動彈不得。眼前的小姐,真真兒是被仇恨衝昏了頭,鑽了牛角尖!無論怎麼樣,都要先穩住她纔好。
“誠意?”恩貴人猛然仰起頭與常柔四目相對:“你覺着,我這樣去很沒有誠意麼?”
常柔定了定神,堅定的點頭:“不錯,連奴婢也覺着娘娘您沒有誠意,更何況是閱人無數的皇后娘娘。”
“這……”恩貴人好像被抽空了心緒,茫然無錯的眼神令她看上去格外滄桑。“那常柔,你說我該怎麼辦?你得幫我拿個主意啊。”
“那是自然,小姐您安心就是。咱們這就回宮去,奴婢一定給您想個好轍。”常柔緊握着恩貴人的手腕子,生怕她反悔似的。連哄帶騙的就將人拽了回去。
滿心以爲躲過了一劫的常柔卻沒有想到,二阿哥帶着小豆子給皇后請安,正巧經過此地。方纔她同恩貴人的說話,竟然一句不少的落進了二阿哥綿寧的耳朵。
“二阿哥,咱們還是回去吧,非禮勿聞麼!”小豆子躬着身攔了二阿哥綿寧的去路,陪笑道:“出宮的路,該順着那條宮街走,時候也不早了,耽誤不得。”
綿寧本想跟着恩貴人回去,問清楚究竟。此時被小豆子這樣一攔,頭腦頓時清明瞭些。也總的這樣做並不妥當,唯有神色嚴峻的蹙着眉,默不作聲。
小豆子只睨了二阿哥鐵青的面龐一眼,便鴉雀似的默了聲音。
“你說方纔恩貴人主僕的對話,到底是真是假?”綿寧有些不死心:“如娘娘當真會那麼……狠心麼?”綿寧本想說“蛇蠍心腸”,可話到了口邊,他又抵死嚥了下去。
這些陰毒的字眼,用來形容宮裡的任何人都可以,卻偏偏不能安在如娘娘身上。綿寧閉上雙眼,難以承受的痛楚盤旋在他胸口:“如娘娘她待我,猶如皇額娘一般。我怎麼肯信……”
“這不就結了!”小豆子一拍腦門兒,爽利道:“漫說方纔恩貴人的話作不得真,即便是真了又能如何。只要如妃娘娘是真疼二阿哥您不就好了,旁的事兒也輪不到咱們操心。是這個理兒吧,主子?”
“去你的,討機靈!”綿寧在小豆子的腦袋瓜上就是一敲:“咱們先不回府了,我要瞧如娘娘去。”
小豆子吃痛,卻也不敢出聲,只咧着嘴哀怨的揉着自己的腦袋。
“還不走麼,是不是想要再來一下子。”綿寧唬了小豆子一句,驚得小豆子險些跳起來:“二阿哥,您別惱麼,奴才這就帶路,這就帶路。”
話音落,小豆子便一溜煙的躥到了前頭去。綿寧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樣子,不覺苦笑一下。說到底,後宮的風雲不干他這個成年皇子的事兒,可與如娘娘有關,若不弄清楚只怕他心裡會永遠有個疙瘩,解不開。
才走到永壽宮前,綿寧就遇上了襲兒領着幾個小丫頭,正往外走。
“二阿哥萬福。”襲兒親暱的問安,便道:“今兒怎麼有空過來,快請進來,娘娘看見您來必然很高興。”許久沒見到二阿哥,好似又精壯了不少。襲兒心想着,臉上的笑意便越發的濃郁起來。
綿寧謙卑頷首,笑問:“姑姑這是要去哪裡?”襲兒夕日是跟在先皇后身邊的,也爲着這個,綿寧對她總多了幾分信賴、幾分親厚。忽然就想把聽來的事兒與襲兒說上一說,可話到了嘴邊,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表述。
襲兒倒是沒看出二阿哥有什麼不妥,只回道:“天暖了,奴婢去內務府領換季的衣料,娘娘也剛回宮呢,讓樂喜兒領着您進去吧。”
“那就不耽誤姑姑了。”綿寧只好作罷,由着樂喜兒在前面帶路。“小豆子,你就留在耳房待着,走的時候我叫你。”小豆子歡喜的不行:“得令,如妃娘娘宮裡的茶點可是最好吃的,今兒這差事當的真有福啦。”
綿寧沒再多說什麼,苦澀的笑容僵硬的掛在他的臉上,懷着忐忑的心情走進了永壽宮。
彼時,如妃已經除去了頭飾,由着沛雙爲她理順長髮。綿寧站在門外,看着如娘娘的背影,不覺攔了上前通報的樂喜兒,竊語道:“我自己進去就行了,你先去吧。”
樂喜兒稍微猶豫,卻也沒有出聲就退了下去,綿寧這才輕手輕腳的走進去。
倒是沛雙機警,猛然回過頭便發覺身後有人。索性綿寧用食指靠在她脣前,示意她不要出聲。隨後便接過她手裡的桃木梳,要親手爲如玥理順青絲。
孩童時,綿寧也是這樣爲皇額娘梳頭的。那時候皇額娘總笑他女孩子氣,憑白搶了宮婢們的活來幹。綿寧卻也不介意,輕柔而又細緻的梳着頭,一下一下,好似理順了自己的心。
沛雙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也不做聲,心裡的暖卻惹得她鼻子發酸。若二阿哥當真是小姐的親生骨肉該有多好,那往後在後宮裡的路也不會這樣難走了。
起碼,小姐能有個倚靠,骨肉血親的倚靠。並不單純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倚靠——可望不可及的恩寵。
“今天的力道越發的舒服,沛雙,你的手藝又精進了不少。”如玥闔着眼,嗅着殿上沉甸甸的檀香,心裡難得的平靜。
沛雙沒有說話,綿寧也不知道該答些什麼,便依然輕柔的梳着。梳着梳着,他臉上的笑容就柔和了起來。這種感覺當真如回到了小時候那樣,沒有別的心思,就想爲額娘理順烏黑柔亮的青絲。
“這氣味……”如玥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綿寧?是你來了。”
“兒臣給如娘娘請安。”綿寧將手中的梳子遞給沛雙,這才躬身行禮:“沒驚着如娘娘吧?”
“怎麼會?你來看我,開心都來不及呢!”如玥擺了擺手,示意綿寧坐下說話。纔對沛雙使了眼色:“二阿哥愛吃咱們宮裡的壽意百合糕,去備些,待會兒給他帶回府去。”
沛雙明白如玥的心意,帶着宮人們一併退了下去。
“不知道你今兒要來,沒一早備下,姑且嚐嚐這珍珠薏米糕吧,也是極爲可口的。”如玥一眼就看出了綿寧有心事,只等着他先開口。
“八皇妹的事兒,兒臣知曉如娘娘您是真傷了心。”綿寧說到此處,刻意看了看如玥的表情:“那時候,兒臣未奉旨入宮弔喪,也沒能瞧瞧您。您可怪我?”縱然如玥的神色沉穩平靜,可綿寧還是從她溫薰的目光中看見了悽楚之色。
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如娘娘,當真會是恩貴人口中的蛇蠍毒婦麼?綿寧只覺得滿腦子的疑問,怎麼也抑制不住了,可又怕話一出口如同難收的覆水,傷了人心。
“欒兒福薄,我這個做額孃的也護不住她。命數如此,唯有適從。你有心,我又怎麼會怪你。”如玥雖不清楚什麼令綿寧難以啓齒,可他這樣難受的樣子,當真是令人心疼。遂問道:“倒是你,綿寧,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吧。你我之間,本就無謂猜疑。”
綿寧狠了狠心,才從嘴裡吐出三個字:“恩貴人。”
如玥好似明白了什麼,明眸微笑:“還當是什麼呢,後宮裡捕風捉影的事兒怎麼漏進了你的耳朵。綿寧,你皇額娘對你寄以厚望,本宮也是一樣。你只要明白你肩上的重擔,替你皇阿瑪分憂就好。
至於旁的,還是我從前叮囑你的話,後宮裡的事兒就讓後宮裡的人自己擔着吧。”
不知道爲什麼,僅僅是這幾句話,綿寧忽然就覺得安心了。雖然很久未見過如娘娘,雖然她經歷了喪女之痛,可她還是沒有變。至少她對自己的疼惜沒有變。“是兒臣冒失了,不該憑空聽了幾句閒碎話就來惹如娘娘心煩。”
“你知道就好。”如玥假嗔道:“耳根子太軟可是要吃虧的。就罰你爲本宮繼續梳頭。”綿寧用力的點了點,笑容也越發的燦爛了。
夜幕凝重,一個黑影幾下翻飛便跳進了鍾粹宮的南苑。不一會兒,又麻利的扛着麻袋包翻牆而出。
一系列的動作十分敏捷,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