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嬪撫了撫腹部,又輕輕敲了腰後幾下,臉上佈滿了倦怠之色。皇后見機便沒有搭理如玥,只關詢道:“茉蕊可是覺得身子不爽麼,不若我讓人先送你回宮去歇歇可好。”
“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並非我家主子身子不爽,而是……”紫竹是皇后新安排伺候安嬪的宮婢,皇后這樣一問,她竟怨聲載道:“而是那恩貴人欺人太甚了。”
“住口!當着皇后娘娘哪裡輪得到你多話。”安嬪厲聲道:“皇后恕罪,是臣妾治下無方。”
皇后睨了安嬪一眼,反倒對紫竹和氣一笑:“既然是本宮挑選了你去伺候安嬪,就是信任你細心,也希望你能好生護主。安嬪不肯說的話,當然是由你來說給本宮聽!”
紫竹擡眼看了安嬪,努嘴道:“主子怪奴婢也好,罰奴婢也好,奴婢都不能不對皇后娘娘稟明實情。自打搬進了鹹福宮,恩貴人就沒有一刻閒着。不是令人修葺花園,就是吩咐宮人們更換擺設。成日裡總是吵吵嚷嚷的沒有安寧。
更過分的則是入夜了,她還要彈奏幾曲,令人無法安眠。奴婢也曾去勸過,屢次都讓恩貴人的近身常柔姑姑給轟了回來。奴婢受氣倒是小事兒,可長此以往,主子怎麼安胎啊。”紫竹委屈的不行。
“你說夠了沒有。皇后鳳駕面前,豈容你隨意背後詆譭貴人小主。來人,將這個多嘴的拖去亂棍打死,以儆效尤。”安嬪猛然起身,怒不可遏。粉白的臉上泛起青光:“本宮身邊,容不得你這樣口舌是非的宮婢。”
“哎呦安嬪,你這是幹什麼啊?”莊妃見她怒氣攻心,不由得勸上一句:“好歹也是有着身子的人,看傷着龍胎可怎麼是好。”
紫竹見這架勢,也慌了神,緊着噤了聲不住的叩首。三兩下子,額上便腫了個大包。
可安嬪依然在氣頭上似的,堅持叫人將紫竹拖下去。許是動作大了些,果真覺得腹部輕微的疼痛起來,臉色隨即就暗了下去連脣瓣也烏紫起來。
這可嚇壞了皇后,倘若人真的在儲秀宮裡出了事兒,她便是難逃責難了。縱然皇上口中不說什麼,心裡也一定認爲是她存心。這可真就是滿身長嘴也說不清楚了。“好了好了,你就別動氣了。奴婢不好,拖出去也就是了。看傷着自己。”
皇后急忙向徐淼遞了顏色,徐淼清了清嗓子,細聲道:“沒聽見安嬪說什麼了,還不把人拖下去!”
紫竹哪裡會曉得自己爲安嬪好的話,竟然會招來殺身之禍。口裡連連的呼着:“皇后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敢了。皇后娘娘……”
襲兒趁機湊上前去,在如玥耳畔道:“娘娘您聽,她求的可是皇后而不是安嬪。”
如玥彎捲了脣角,極爲舒心的笑着。冷眼旁觀這樣失控的場面,像看戲一樣默默的體味着箇中究竟也是一種享受。
“快,先把安嬪送回宮去,緊着叫太醫來瞧。可千萬不能出什麼亂子啊!”皇后急惱的不行,連忙吩咐人去辦。這纔想起什麼,對其餘人道:“安嬪動了胎氣,本宮不能安心,你們各自散了吧。”
“可是皇后娘娘,鍾粹宮的事兒……”淳嬪似無心的多了一句嘴。
皇后冷冷剜了她一眼,才轉頭對如玥道:“如妃替本宮分擔六宮事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皇上也從未收回此道旨意,既然如此,鍾粹宮的事只需你一力擔待,稍後給本宮一個滿意的答覆也就是了。”
這算是向如玥低頭麼,莊妃不覺微笑。看來如妃雖然被皇上冷落多時,也不是完全能拔掉的一株大樹。
如玥恭順的起身,朝皇后行禮:“臣妾必當盡心竭力,令皇后娘娘安心。”若是“安心”能說成“安息”該有多好。每每對着害死欒兒的劊子手,如玥都覺得心痛無比。恨不能撲上去抽筋剝皮,揚灰挫骨,可她敵不過皇后。
除了隱忍,也唯伺機行事了。保全不了自身,又怎麼能手刃仇人呢!
淳嬪爲如妃說了這一句話,也不過是爲了討好如妃罷了。反正皇后那裡早已恨她入骨。倒不如棄暗投明。畢竟如妃要比皇后仁慈得多!
自然,其實誰都看得明白,真正令皇后憂心的還有另一層深意。莊妃有初貴人的龍胎侍寵,皇上多有眷顧。若是此時失了安嬪這一胎,可怕皇后苦心聚攏的榮耀也要隨着去了。想到這兒,淳嬪便快走了幾步追上如妃。“娘娘可有功夫?”
如玥停下腳步,對淳嬪微笑:“淳嬪這一身粉白交替的旗裝,可真是好看。”
淳嬪馬上會意,如妃是在諷刺她半紅半白,立場不夠堅定。遂道:“士爲知己者死,同女爲悅己者容是一個道理。臣妾不過是不想蹉跎了歲月,在能好看的時候,多穿穿鮮豔的顏色罷了。”
“倒是不錯,這一身旗裝,你穿着的確很好看。”如妃笑贊。豈會看不出她的心意,只是對這樣朝三暮四的人,如玥實在沒有什麼好感。
“好看與否,全憑娘娘說。有了這話,臣妾心裡也就踏實了。”淳嬪並不急着往深裡說,同樣的道理,她也並不急着馬上投歸如妃一側。物極則反,凡事都不能太過刻意,這也是她在這後宮之中深諳的保命之策。
“臣妾先行告退了。”淳嬪識趣兒的退了下去。莊妃隨即便走上近前來,與如玥一併出了儲秀宮:“如妃真是炙手可熱啊。來來去去,身邊竟也沒斷過人兒。”
“莊妃好興致。”如玥示意襲兒不必備輦,才道:“既然有好興致,不若去御花園走走可好。我也有好久,沒和莊妃閒話幾句了。”
“御花園裡這個時候,花開得最是豔。如妃不怕觸景傷情麼?”莊妃奚落道:“若真是傷了你的心,恐怕皇上要惱我許久呢!我可不想討這個嫌。”
聽了她這麼說,如玥也順勢揶揄道:“莊妃娘娘哪裡會討嫌,討歡還來不及呢。宮裡盛傳蘇完尼瓜爾佳是存心弄散珍珠簪子,害你小產。可方纔,你不還是勸了扶了她麼!那麼關心她肚子裡的龍裔,又不計前嫌,皇上一定是喜歡極了你。”
莊妃的臉色一瞬間冷了下來,憤懣道:“我是怎麼小產的,安嬪會比你和皇后清楚麼?”
“原來如此。”如玥垂下眼瞼:“我就知道,好端端的莊妃你爲何會對我起了敵意。左不過是那些流言蜚語再起,你過不了自己的心罷了。”
“骨肉血親,那是我的孩兒啊。”莊妃閉上眼睛,也停下了腳步。“怪我自己當時想得太少,從裝蠢變成了真蠢,白白失了那孩子,叫我怎麼能不耿耿於懷。可是你又逃得了干係麼?”
“芸常在來向我獻策。”如玥並不準備隱瞞下去:“我當時並不知道她暗中也向皇后通了氣。若你要爲死去的孩兒向我復仇,我絕不逃避。但,也要在我爲欒兒討回公道之後。”
莊妃苦苦笑着,聲音艱澀:“我是嫉妒你,嫉妒你生的明豔無比、國色天香。嫉妒你最得皇上恩寵,能在後宮裡呼風喚雨。我更嫉妒你有了欒靜,嫉妒你能爲喜歡的人誕育孩兒。這些我統統沒有,統統不能。
可你當我傻麼?若是與你針鋒相對,刀劍相抵,到頭來會便宜了何人我難道不清楚麼?”莊妃死命的嚥下了滿腹的苦楚,無奈道:“我就是不明白,爲什麼我沒有的你都可以有。爲什麼要我這樣嫉妒你,卻又不能取你而代之。”
如玥噗嗤笑出了聲,雙眼的淚意卻翻滾的厲害:“歲月催人,是你我都無法避免的事。今日的紅顏,便是明日的老嫗,實在沒有什麼好妒忌的。
更何況,後宮的女人如同春初的鮮花,永遠是開了敗,敗了開,周而復始無情無盡的。皇上眼裡,最不缺的便是粉紅嬌顏了罷。莊妃呀,我也失去了欒兒,比你好不了多少。你妒忌我的,我也妒忌着皇后呢!終究沒有一個頭,苦楚填滿的,也唯有自己的心。”
許是這個話題太過於沉重,兩個人默默的走着,沉默了好些時候。
半晌,還是莊妃最先打破了凝固的哀傷,謀道:“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安嬪不過是拿紫竹當下馬威,朝皇后去了。她們之間,也並不如我們想得那麼和睦。而我也看出來,皇后是想借題發揮,責備你令恩貴人遷宮的事兒。”
如玥點了點頭,誠然道:“你說的不錯。皇后明目張膽的安排紫竹在安嬪身邊,當然是有目的的。現下好了,她又得再花一番心思了。至於恩貴人,也是我虧欠了她的。”
“初貴人的事兒,我並非針對你。”莊妃似在解釋,卻十分硬氣的不願向如玥低頭。“我也早就料到了,你不是那麼輕浮的人。”如玥莞然笑着,伸手拉住的莊妃的手:“我從不覺得你需要同情,因爲在我眼裡王素春從來不是弱者。”
莊妃被她說的有些尷尬,抽回手道:“那也不表明我就該謝你。”想了想,她又接着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了,爲何昔日華妃那樣恨你,到最後卻又那樣的在意你。你就是有這樣一股奇異的力量,總能揪住人心。怪不得皇上也如此在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