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前的事情,她也差不多都忘光了,然而,隨着事情一點一點被提及,她也漸漸都想了起來。她初學這首曲子的時候,確實有個穿得很好看的小乞丐蹲在了牆角邊上,眼帶嘲諷的冷冷盯着她,似乎在嘲笑她吹得不好。
他就是傅麟胤。蘇矜藝知道,他就是傅麟胤。而她,纔是傅麟胤說的,童年的夢。若真蘇柳琳已經二十三,十年前她也已經有十三歲了,怎麼還會是傅麟胤口中的小女孩呢?
而那一段時間,恰恰好便是她被賣入王府之前的最後一點時光。後來因爲被賣難過,她便忘了那個男孩。或許是因爲巧合,她進了王府後,傅麟胤便出了府前往太學府讀書,一連三年,雖然常常回家,卻根本沒能和她見上一次面。而後,長大了,模樣有了改變便也認不出了。
卻說傅麟胤一路趕往了書房,便見到了那個興奮至極的常振,正臉帶傻笑的在書房中踱着圈子,他推門進去,便親手關了門,笑問道:“怎麼了?”
常振四處看了看,確定書房中只有他們兩個之後,這纔將剛剛和孟恆一路聊天回家的事情說了一遍,頓了頓,道:“你知道我們分開時他說了什麼嗎?”
傅麟胤見他這幅模樣,便知道孟恆說了句關鍵的話,而且還是對他們有利的一句話。對常振故意賣關子,也不着急,只是含笑的盯着他,不急不躁。倒是常振急了,說了句無趣,便道:“他說:太子心胸狹隘,爲人衝動做事不計後果,若雲騰落在他手中,不用三年便要毀了。”
也就是說,若不想雲騰毀了,便不能讓太子登基。傅麟胤頓時只覺得心中有股熱血,在騰騰騰的往上冒。他等這一句話,等了太久了!
孟家的兵權並不及沈家多,然而孟家卻在這其中起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他站在那一邊直接的影響了最後那一家會勝利的效果。在孟然輕將女兒嫁入東宮後,有一度傅麟胤便以爲孟家是選擇了太子,然而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卻發現孟家雖然將女兒嫁給了太子,他忠心的,依然是皇上,依然是真理,而不是太子。
於是心中死去的希望,便又再一次的燃燒了起來。而朝廷中那些狡猾的大臣,也一個個都看清了孟家的態度,太子更是急得不行,不斷的派大臣去巴結,可惜孟家卻根本不給一個表態。
而今天,他這麼說,是不是代表着,他將選擇二皇子?
果然,太子今天在大殿中逼問孟恆根本就是犯蠢!傅麟胤想起他今日的臉色,心情忍不住好了許多。見常振還興奮着,忍不住想落落他的心情,當下便道:“先別急着高興,當今皇上兒子無數,孟恆即便是看不起太子,卻也不一定會選擇支持二皇子,要知道那個四皇子,也是個厲害的角色。”
果然,常振興奮的神色立時焉了下來,於是傅麟胤的心情變更好了,旁敲側擊的問道:“今日藝兒可是去找你了?”
常振見他問得隨意,心中雖然疑惑,卻還是沒有瞞着他,只是點了點頭,於是傅麟胤的心情也變差了,卻還是彎着嘴角笑着,問道:“可是拿了件東西給你?”
常振摸了摸袖袍中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紙包,見傅麟胤的眼睛已經眯了起來,那犀利的劍眉也似乎已經立了起來,對傅麟胤有着一股敬畏的常振,到底還是不情不願的將東西掏了出來,在傅麟胤的示意下,放在了桌上。
傅麟胤一挑眉角,含笑着上前解開了那包着紙包的手帕,淡黃色的絲巾一角處還繡着幾節青竹,竹葉青青,竹竿筆直。很是清雅的一條帕子,不似別的女人那般繡着一些花花蝶蝶,或是鴛鴦等東西。而且也沒有那濃膩的香味,只有一絲清香,淡淡的,但是和她的人一樣,非常的好聞。
在常振怨懟的目光中,傅麟胤毫不客氣的將那帕子塞在了袖子中,這纔拿起了那一包東西,慢慢拆開。
兩人都對紙包中的東西愣了一愣,很少的東西,不過是一點粉末,褐色,常振上前看了一眼,到底還是看不出是什麼,對上傅麟胤探究的目光,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傅麟胤小心的將東西包好,道:“拿回去好好查查這是什麼。”
既然蘇矜藝這麼鄭重的想要知道,他也不會攔着,不過,他叮囑道:“若是沒有什麼,就不必要和我說了,若是有什麼問題,先告訴我。”
常振知道傅麟胤是當心蘇矜藝,認真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傅麟胤看着他略微有些沉重的表情,蹙了蹙眉似乎想要再說點什麼,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擺了擺手道:“晚了,你還是先回去吧。不然常伯伯要進宮去找人了。”
常振點了點頭告辭,傅麟胤卻盯着他的背影,目光帶上了些許的傷感。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對女人動情,可惜……他什麼都可以讓,這個卻不可能。
自宴會後,王府又安靜了幾天,蘇矜藝也在這幾天將一些事情想了一遍,終於前去找了王妃將要請母親進來小住的事情說了開來,然後便帶着大病初癒的紅鶯和木舟一起出門,留下煙翠和雲櫻守着院子。
蘇矜藝很少出門,對於那所謂的西城危樓也並沒有見過,雖然知道被成爲危房肯定不會好,但卻也怎麼都沒有想到,會破得如此嚴重。
那根本不能算作房子,不過是幾塊破木板搭就,因爲年久失修,已經搖搖欲墜,只能用幾根數杆頂着,房頂更是破得一個洞一個洞,下雨天根本擋不住雨。而房子連個門都沒有,只能用一塊破布擋着。
看到這破屋,蘇矜藝的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登時便紅了眼睛。紅鶯見着她如此,忍不住抱怨木舟,怎麼也不早說,或許她還能和蘇矜藝說說,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巷子很小,馬車根本進不去。於是蘇矜藝只能讓車伕在外面停下,和紅鶯一起下了馬車,穿過那條小小的巷子,不過是三四步的路程,便停在了蘇停雲的家門口。
當時蘇停雲正就着日光坐在一塊木上看書,手拿着一根樹枝,在泥地上寫寫畫畫,而擺在一旁小矮桌上的紙張卻一個字也沒,墨也還沒有磨。
蘇矜藝認得,那是她讓木舟送過來的東西。
蘇停雲看得入迷,便連蘇矜藝靠上前也不知道,倒是從巷口走進來的婦人吃了一驚,喝道:“什麼人?”
蘇矜藝吃了一驚,看書的蘇停雲也連忙擡起了頭來,先是看了一眼一旁的筆墨,這纔看向蘇矜藝,臉登時變得白了,叫道:“姐?”
蘇矜藝已經回頭,看着那枯瘦的婦人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忍不住又紅了眼眶,咬了咬脣,叫道:“娘?”
婦人頭髮已經花白,一聲破布粗衣,黑瘦黑瘦的站在那兒,更襯得頭髮的白。眼睛已經深深的凹了進去,卻還是能從身姿和模樣看出年輕時的美麗。
然而,蘇矜藝卻只覺得眼睛發酸。
她的孃親,纔不過三十二歲,可是那婦人,遠遠看去卻已經有五六十歲。
忍不住,她上前一步,跪在了婦人腳下,再次叫道:“娘!”
她不該怪她,不該怨她。她的母親,這些年,吃得苦,根本不是她能想像,她的孃親,是爲了她好,這纔將她送入王府,她已經明白,她已經通通想明白。
老婦人蘇柳煙眼睛也微微溼潤了,低頭看了一眼蘇矜藝,卻也不回答,只是任着蘇矜藝淚流滿面,而後一指那小巷,喝道:“誰讓你來了?出去,給我出去!”
蘇矜藝臉色猛地一白,眼眶中的淚越是如泉溢出,只是愣愣的看着她,道:“娘?爲什麼?”
蘇柳煙沒有回答,沒有解釋,只是臉色越發的難看了,不斷的喝罵道:“滾啊,你來做什麼!快給我滾啊!”
蘇矜藝咬了咬脣,驚痛的神色漸漸變成了堅定和倔強:“我不走,除非你給我個理由!”
蘇柳煙抄起一旁的掃把,作勢就要往蘇矜藝身上打,一邊喝罵道:“理由?沒有理由!從十年前我把你給賣了,你就已經不是我蘇家的女兒!”
“你只是把我賣了做丫鬟,而不是給王府做女兒,認別人做母親,我還是姓蘇,我還是蘇柳煙的女兒!!”蘇矜藝睜大了眼睛盯着蘇柳煙,咬着牙倔強的不讓自己哭出聲,說完便抿緊了嘴,一動不動,任由那掃把打在了身上。
然而看似重重落下的掃把,其實落在身上一點痛都沒有,她看着蘇柳煙,心上的痛,也漸漸的變得甜蜜了起來。她的母親,還是一如多年前,根本不捨得打他們。
然而,紅鶯和木舟卻不知道內裡緣由,見蘇柳煙真的打了蘇矜藝,忍不住便叫了起來,也不管是不是蘇矜藝的家事,木舟一把上前,將蘇柳煙的掃把奪了下去。
蘇停雲在旁看着,這時也冷下了神色,上前奪回了掃把,扔在了一旁,冷聲道:“姐姐,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