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
一聲槍響劃破了雪野的靜寂,響徹山林。戴維本能地跳了起來,無暇他顧,向帕克所去的方向跑去,槍聲正是從那邊傳來。豐富的經驗告訴戴維,槍聲離得很近,不過百把米的距離。而射出的子彈並沒有在空氣飛嘯的餘音,顯然是近距離擊中了什麼,一種可怕的預感如天網罩落下來。克倫朵夫人也被突然的槍聲嚇了一跳,待她從驚悸中明白過來,戴維已經衝出十幾米遠,她趕忙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尾隨戴維跑去。
戴維很快衝到了槍響的地方,眼前的一幕令他萬念俱毀。
帕克向後仰面朝天倒在雪地上,殷紅的鮮血從他的身上流出,慢慢侵染着他身下的雪,那紅便豔得觸目驚心。而在不遠處,一個德國士兵顯然也被自己的舉動和眼前的情形嚇壞了,他平端着一支步槍,槍口略略向下,一縷青煙猶散未盡,而他自己也在瑟瑟發抖。
戴維從他那身寬大的軍大衣認出,他就是那天差點被希爾曼弄斷脖子的少年。此時的戴維,是多麼後悔希爾曼當初不曾弄斷這小子的脖子。
戴維看到帕克身邊的同時,克倫朵夫人竟然也跌跌爬爬來到了山頂,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在雪地上的帕克,當然也看到了雪地那觸目驚心的鮮紅,熱血流到雪地上,和被融化的雪凝結成了半透明的冰花,竟然是一種殘酷的美麗。克倫朵夫人雙腳一軟,再也站立不住,癱倒在雪地上,隨之,是一聲呼叫響徹山林:
“帕――克――”
天空聞聲悲怯,雪團紛紛從樹枝上滾落。少年在被這一聲尖叫嚇壞了的同時,他看到了克倫朵夫人的眼裡的悲切和驚恐,先是扔了手裡的槍,繼而他摘下帽子扔到了雪地上,接着,他又開始解開大衣的扣子,一邊解,一邊拔腿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奔跑中,他把脫下的軍大衣也扔到了雪地上。他奔跑的樣子,像一隻受傷的山雞。
戴維撕開帕克的衣服,鮮血還在從帕克的右胸上方一側臼臼流出,看到到鮮血流出,血液中並沒有氣泡和因爲呼吸造成的間歇性突涌,戴維反而稍稍鬆了一口氣。根據經驗,戴維知道這正說明了子彈並沒有穿透胸腔,而是從胸間和肩胛之間穿了過去,現在,失血過多就是帕克生命的最主要威脅。戴維掏出手帕按在出血的部位,手帕很快就被浸透了。戴維又摘下一隻手套墊在手帕上面,而這時,克倫朵夫人也剛剛爬到帕克的身邊,戴維顧不上和說什麼,正好順手從她身上扯下那條藍色的圍巾,一端穿過帕克的後背,然後緊緊縛住。在這種情況下,緊壓法止血是唯一的手段。由於需要壓緊的又是帕克的胸部,這時候同時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影響呼吸。戴維的手控制着力度,然後他府下身子,耳朵緊貼着帕克的嘴脣,聽了聽他的呼吸。好了,戴維脫下身上的棉外套一包一裹,然後抱起起帕克。
克倫朵夫人從戴維的舉動知道帕克並沒有死,她看着戴維做一切,知道自己根本幫不上什麼,只能手足無措呆坐在一旁。只是,爲了不影響戴維的施救,她一聲不響,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脣。她並沒有意識到,由於她咬得太緊,她的嘴角也在往外流血。戴維在準備抱起帕克的時候,這才顧得上看她一眼。戴維騰出一隻手,在她嘴邊抹了一把。
“克倫朵,你真是好樣的。帕克他活着,他不會死,一定不會。跟着我。”戴維說完,大步向山下奔去。
克倫朵點了點頭,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努力地跟隨在戴維身後,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往山下去。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從山上往下跑。其實根本說不上是跑,更多的時候他們是倒在雪地上往下滑。山坡本來就很陡,好在鋪上一層雪之後變得柔軟而鬆滑。戴維緊緊摟在帕克,讓他貼在自己的胸前,身體在雪地上不時地起伏以增快速度。克倫朵夫人雖然沒有戴維那麼有經驗,但她因爲沒有負擔,一會滾一會滑,連滑帶滾,倒也沒有落後戴維很多。只是,她的狐皮大衣很不方便,不時會被兩旁的樹枝掛住。
就在離公路的不遠的時候,戴維看到不遠處山彎裡,一輛三輪摩托載着兩個德國巡邏兵正向他們駛來。戴維估算了一下,加快了速度。但就在公路的上方,竟是一段近十米高的陡峭的斷崖,而這時,摩托車已經來得很近,眼看着就要從戴維眼皮底下急馳而過。
戴維不及多想,他把帕克放在地上,在崖壁的突起處跳躍了幾下,還差七八米的時候,飛身而下。
“吱……嘎嘎嘎……吱……”
急馳的摩托車在積雪的路上爲了躲閃飛身下而的戴維,急忙打了一把方向。這一來,摩托車失控了,在公路上左右亂竄,好幾次衝到崖邊,幸好又滑了回來,最後在巖壁上碰了一下,轉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彎,正好面對戴維停了下來。
戴維跳下來的時候,順勢打了幾個滾,減輕慣性。作爲一個出色的滑雪選手,這樣的跤他摔得可不算少。幾乎就在戴維從地上爬起來的同時,摩托車也正好停下,車兜裡的德國兵反應非常快。不及站起,手裡懷抱的衝鋒槍已經對準了戴維。同時,“卡嗒”一聲,衝鋒槍的保險打開了。
“不――”
幾乎就在德國兵打開保險的同時,一聲驚叫從上方傳來。手持衝鋒槍的德國兵本能地擡頭看了一眼,槍口也隨之對準了新出現的目標。
是克倫朵夫人,她也已來到公路上面斷崖上,正盡最後的力氣地想要抱起帕克。剛纔她目睹了戴維那驚險的一躍,隨即看到了德國兵用槍對準戴維,不由得驚叫出聲。
德國兵剛纔被從天而降的戴維嚇了一大跳,這會又被克倫朵夫人這麼一叫,本來就被繃緊的神經更是高度緊張。再看突然出現的這兩個人,戴維因爲剛纔爲帕克包紮而渾身是血,而克倫朵夫人也因爲這一陣的滾爬而衣服零亂,披頭散髮,狼狽不堪。
德國兵顯然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這是A級軍事禁區,他不必去弄清發生了什麼,在這一片區域,,對任何形跡可疑的人都可以開槍擊斃。看清了坡上是一個同樣手無寸鐵伯的女人,他判斷出眼前最危險的當然是站在路中間的這個男人。但是,克倫朵夫人的突然出現讓戴維有了那麼一兩秒的時間,等德國調轉槍口重新對準戴維的時候,不等他開槍,一樣東西飛了過來,迎面砸在了他的臉上。德國兵本能地往臉上抹了一把,砸在臉上的只不過是一團連泥帶雪的石塊。
戴維當然知道,在這個區域,德國兵會毫不猶豫地向他開槍。因此,在他就地打滾的時候,他從地上就抓起了一個石塊。在公路的邊緣,這樣的石塊到處都是。而克倫朵夫人的那一聲驚叫,分散了德國兵注意,這才得以一擊而中。就在德國兵抹臉的時候,戴維就地一個滾翻已經撲了過來。不等德國兵槍口對準他,他已經抓住了槍的一端,順勢側身往前一拉,在德國兵奮力回奪時,就勢用槍托往德國兵臉上重重搗了過去,只一下,德國兵的頭受到這猛烈的擊打後猛地後仰,鮮血四濺,然後又往前耷拉下來,也不知是死是活。
摩托車手顯然被眼前的突變驚得目瞪口呆,等他反應過來,去拔腰上的手槍時,已經來不及了。戴維一躍而起,站在車兜的前瑞,擡腳對準他的腦袋就是一踢,然後雙手抓起他的領子,把他直接扔下了公路。 щщщ◆ttk an◆CΟ
變故來得太快了,克倫朵夫人簡直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但這一切都是真的。克倫朵夫人看到戴維把那個德國兵也拖下車,並把摩托開到了一處稍微平緩的坡處。她知道戴維這麼做的意思,艱難地抱起帕克,朝戴維停車的地方走去。戴維很快又爬上去陡坡,迎向到克倫朵夫人,並從她懷裡接過帕克,然後他們一起從坡上滑了下去。
“坐好。”戴維吩咐一聲。
但未及克倫朵夫人做出反應,摩托車像受到驚嚇突地一跳,險些把抱着帕克的克倫朵夫人拋出車外,摩托車跳了兩跳,隨後就是一路急馳。
這是一條極其險峻的公路,一面是懸崖,一側是深淵,幾乎就是從崖壁上刀劈爺削出來。再加上剛剛下過第一場雪,積雪被來往的車輛碾壓出深深的輪轍,使得路面越發的崎嶇不平。三輪摩托像是一隻兔子,幾乎是在路面跳躍前行。
戴維全神貫注,絲毫不敢有半點閃失。那怕是稍稍偏離路面,必將連人帶車粉身碎骨。多年來在槍林彈雨中穿行,在暗黑的魔窟中爭鬥,在死亡的翅翼下玩生與死的遊戲,多少次看到戰友和同仁倒在血泊中。面對生死,他的神經與其說堅強不如說麻木。但是,這一次,面對帕克的生死,他的內心卻充滿了內疚,這種內疚噬咬着他近乎麻木的神經,竟然是如此的疼痛。如果帕克死了,那麼,他纔是殺死帕克的真正元兇。
車後,雪花飛揚,前面突然出現一面斷壁,向前延伸的公路像被橫空切斷,摩托車一個急剎,卻因爲巨大的慣性繼續向前滑行,而且速度似乎也並沒有減慢多少,摩托車忽左忽右,眼看着就要衝下懸崖,克倫夫夫人不由得一聲驚叫,緊緊摟住帕克,閉上了眼睛。
對於克倫機夫人而言,幾天來的美好轉瞬即逝,巨大的悲痛從天而降。如此巨大的變故,令她在短短的時間失卻了對死亡的恐懼,帕克就是她的全部。失聲驚叫,只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她懷裡抱着帕克,腦子裡在那一瞬間出現了一片空白。唯一留給她的感覺,是懷中的帕克。她就和他的帕克飛昇,這使她有了一種騰雲駕霧般的感覺,彷彿飛翔在羣山之顛。
摩托車繼續滑向斷崖,就在即將衝下懸崖的時候,車頭猛地往內側一扭,宛如懸崖勒馬,摩托車車頭昂起,幾乎就要滑下路面的前輪硬生生轉了一個九十度角,戴維手上用力,油門到底,車身隨之轉了過來,復又回到路面。車輪後面,一陣碎石和着積雪紛紛揚揚被拋向深谷。
等克倫朵夫人睜開眼睛的時候,摩托車已經脫離險境,駛在路面上。克倫朵夫人長長吁出一口氣,不禁轉臉看了一眼戴維。
這短短的時間內,戴維在她眼皮底下所做的一切,都令她覺得不可思議。戴維把那個摩托車手扔下懸崖,又從車上拖下另一個被打暈的德國兵準備往下扔的時候,他忽然心念一動,隨即改了主意,把他放在了路邊。戴維沒讓克倫朵夫人看到的是,他背對克倫朵夫人的時候,在德國兵脖子加了一把力。起初想把把他扔下懸崖,只是想做得更乾淨而已。但在克倫朵夫人看來,戴維沒有把他扔下去,至少,還不算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前面是一段稍稍平直的路面,戴維這才得以騰出一支手,搭在帕克的頸部。還好,他的手指尖傳來雖然十分微弱,但仍然均勻的脈動。但他不敢去看克倫朵夫人,他害怕克倫朵夫人眼光穿透他的心底。他更不敢和克倫朵夫人說話,他無法回答她可能會提出的任何問題。
實際上,克倫朵確實有太多的疑問,這個迪安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滑雪教練。只是現在她什麼也不想問,她所關心的只是帕克能不能活下來。她當然看得出來,戴維剛纔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竭盡全力搶救帕克,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相搏。不過,在摩托車飛速經過拉文斯堡的路口時,克倫朵夫人還是問了一句,“爲什麼不是去拉文斯堡?”
戴維側過臉看了一眼克倫朵夫人,在克倫朵夫人的眼裡,沒有那種如炬的火焰,也沒有仇恨,但她那平靜的目光仍然讓他不敢正視。
戴維沒有多看克倫朵夫人,他也沒有回答克倫朵夫人的問,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經過這幾天的偵察,戴維知道拉文斯堡僅有一個小小的醫護室,它所能做的也和戴維現在所能做的幾乎沒有什麼不同。而帕克現在面臨的危險是失血過多,他必須到正規的醫院去,給他輸血然後施行手術,取出身體內的子彈。而時間,就是帕克的生命。
克倫朵夫人沒有再說什麼,她相信,戴維肯定是對的。從剛纔戴維爲帕克包紮到後來的一系列所爲,都證明了戴維選擇的唯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