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從密密層層的枝葉間透射下來,地上印滿銅錢般大小的光斑,調皮得想個孩子,在地上歡快地嬉戲追逐。
阿瑜的目光不知不覺中從書本上移到了前面的那兩個背影上,她的新伴讀。
雖說初期困難重重,但最終還是塵埃落定了。雖說比起大皇子的幾個伴讀身份上差得挺遠的,但總體上還是滿意的,她看中的是這個人未來可成長的空間,而不是靠着家族的蔭庇能走遠。這兩人都是承恩帝挑選的,但最後拍板的人卻是她自己。
這次她仍然只選了兩個名額,沈敏,顧亦安,一個是士林清貴,江南士子裡一呼百應;一個是將門之子,軍隊中說一不二,兩者正好互補。
沈家原本是江南的簪纓世家,從西漢開始書香傳家,向來清高,不屑於朝堂的骯髒污濁。讀書人講究“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但隨着人口的增長,財富的流逝,沈家漸漸衰敗,到了亂世更是家徒四壁,身無長物,無奈之下沈家長子便從軍了。跟着高祖皇帝衝鋒陷陣立下汗馬功勞,大魏立國後,高祖皇帝大肆分封爵位,沈老將軍被封爲長昭侯,衣錦還鄉,門庭若水,沈家再次興起。
到了承恩帝這一朝,沈老將軍已經駕鶴西歸,繼承爵位本應是嫡長子沈宴,然而不巧的是沈老將軍的嫡長子早早的離去了,只留下一對孤兒寡母。按照西周傳承下來的嫡長子繼承製,這爵位若是本該由嫡長子繼承的,嫡長子離世則應由嫡長孫繼承。令人尷尬的便在這兒了,這沈老將軍的原配周氏早年瞧不上沈老將軍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鬼樣子,生下那嫡長子便早早地跟人私奔了。等到沈老將軍發達了,又巴巴的跑回來,想要享侯爺夫人的福。
沈老將軍如今哪還是過去那個連飯都吃不飽,只能靠着岳家救濟過日子的窮小子呀,早已經成了上過戰場見識過風雲變幻的戰功赫赫的長昭侯,又怎爲要這般反覆無常•寡廉鮮恥的農婦呢。
沈老將軍原本雖是不喜周氏與人私奔,卻也知曉是因爲自己沒本事留不住人,倒也不恨她,對於周氏留下的兒子,沈家唯一的獨苗苗還是很愛護的,這次回來偏偏遇上了周氏的死纏爛打,見識到她嫌貧愛富•貪慕虛榮•無情無義的本性後,對於周氏最後一分情義都消失殆盡,連帶着沈宴也是恨上了。
周氏鬧過不久後,沈老將軍就娶了繼室王氏。王氏本就出身官宦之家,出落得如花似玉又知書達理,在內宅裡見識過不少妻妾爭寵的陰暗手段,又加上進門前特意打聽了沈老將軍的喜惡,進門後很快就籠絡住了沈家上下。三年裡王氏爲沈家生下一男一女,教養的十分聰慧,這周氏的嫡長子在沈家漸漸地無人問津。
等到了沈宴行冠禮之時,沈老將軍纔想起還有這麼個兒子,心裡再是不喜也不能讓御史抓住他家風不好的小辮子,吩咐囑咐王氏給他找門親事,便撒手不管了。而王氏早早的就擔心沈宴將來會和自己的兒子爭奪爵位,便隨意外地給他找了個破落的教書先生之女。沈宴哪怕對父親心灰意冷,也沒有想到父親對自己的親事會是這樣的處置,便也沒有反抗,認命的迎娶了那教書先生之女。
都說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心思敏感,對於人的情感變化十分敏銳。沈宴小小年紀便知曉自己孃親跟人跑了,父親又上了戰場,生死未卜,從小便會看人眼色行事,等到了父親榮歸以後認爲自己終於有了依靠,心還沒落到地上偏又被母親攪黃了,得到一個被父親厭棄的下場。後來繼母進門生下聰明
伶俐的弟弟後,更是心如死灰,不再奢求父親的關注,一心發奮苦讀,爭取能夠早日出人頭地,另立門戶,這般認命的成親何嘗不是抱着這種想法。
天無絕人之路,他繼承了沈家人讀書的天賦,文章做得極好,初次下場便一路順遂,最後參加了高祖帝開設的恩科,奪得了狀元。
果然他的狀元之名換得了沈老將軍片刻的讚賞,後悔將他的親事交給了王氏,沒能給他找個有助力的外家。而王氏聽了卻是惴惴不安,心裡擔心不已,生怕這長昭侯的爵位被沈宴給拿了去。
於是,在一次春日遊園會上,沈宴不幸溺水身亡。到了現在沈家長房一脈只餘下沈宴的妻子杜氏和兒子沈敏。
如今長昭侯猝然離世,在世時又未將沈宴立爲世子,沈敏根本不能名正言順的繼承爵位。宗族長老經過商議後,讓王氏走通了呂太后的路子,將這爵位傳給了王氏所出的兒子----沈燁。
沈敏的際遇和他的父親沈宴頗爲相似,早早的失去至親,缺了庇佑,本應屬於自己的東西卻不能保住,眼睜睜地看着別人拿走。他繼承了沈宴的驚世才華,然而與沈宴不同的是,沈敏的野心。沈宴雖是心灰意冷卻並無怨懟,而沈敏卻如同沙漠上的一頭兇狠的狼,暗中積蓄力量,等待機會隨時出擊。
阿瑜看見沈家報上來的資料,便對沈敏上了心,接着就請求承恩帝派暗衛悄悄觀察了他幾天,到手後的資料更是讓她滿意。有野心,有能力,有毅力,這樣的人才是可以陪伴她共創大業的得力助手。
相對於沈敏的內宅恩怨造成的無依無靠不同,顧亦安的身世就更加坎坷了,或者說是狗血了。沈家是書香世家沒落了才從軍,到了最後依然是清貴人家,而顧家卻是實實在在的草根。
顧家和明家住在一個村子,顧亦安的爺爺顧老爺子和高祖皇帝是從小穿着開襠褲玩大的兄弟,一直跟着高祖皇帝不離不棄,昔日的明狗兒黃袍加身,顧亦安的爺爺也得了造化,成了鎮國公。
顧老爺子跟着高祖打江山的時候將妻兒安置在老家,等到了太平年頭的時候便將她們接到了京城。
此時顧亦安的父親顧淮已經成了親,聽從母親的命令和姨母家的小表妹成了家。表哥表妹青梅竹馬,又有多年的情分的自然水到渠成,成婚後一年便有了顧亦安,那是還不叫這個名字,鄉下人沒什麼見識胡亂去了個名字叫顧鐵蛋。等顧老爺子派人接他們到了京城後,便被這花花富貴迷住了眼。
顧老太想到自己的兒子如今成了鎮國公世子,卻只娶了個農家女人爲妻子,看到別人家的媳婦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的小姐,心裡開始不平衡了,鬧死鬧活的要重新給兒子結一門體面的親事,顧亦安的母親顧袁氏自是不幹的,和老太太講起了道理。顧老太此時卻是忘了這門婚事還是她自己當初上門求的,如今卻翻臉不認了,之說顧老爺子不在場,這門婚事是不作數的。想到終究是自己的外侄女,瞅着白白壯壯的大孫子,咬牙妥協道,袁氏看在我大孫子的面子上,我給你個貴妾噹噹,知足吧別給臉不要臉。
從正妻到貴妾,這地位天差地別,不說自己的委屈,哪怕是爲了兒子的前程也不能認下這個名頭。袁氏跑回孃家沒想要孃家人幫忙出個頭,哪知道袁家看顧家得了潑天富貴,巴結還來不及又怎會爲她出頭呢?
袁氏在孃家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裡準備尋求丈夫的安慰。然而,顧淮從小有母親教導大,一個婦道人家獨
自將他拉着這麼大,早已經是兇名在外,即使是親生兒子對於顧老太的淫威也是已經懼怕到了骨子裡,更不用說反抗她了。對於妻子的不公平對待他也是無可奈何。
顧淮忽而想到在這顧家只有一個人能制住顧老太,那便是顧老爺子了,想到這便帶着妻子來到了顧老爺子那。
顧老爺子也算得上一個英雄好漢,勇猛無畏,有情有義,不然那麼多年了也不會還記得要接自己的糟糠之妻回來,將這個沒有任何才幹的兒子立爲世子。然而男人多好色,哪怕是英雄也過不了美人關。在軍營的日子那麼長,身邊又怎能缺的了女人,消遣的玩意兒也好,還是紅顏知己也罷,他都守着一條線,不能生下孩子。直到接回了顧老太和顧淮,才放心大膽的任由女人生孩子。
都說美人怕遲暮,男人亦是同樣擔心這個問題,顧老太回來的這一年裡,顧老爺子更是辛勤勞作,事實證明他的確寶刀未老,雄風依舊,後院的女人接二連三的傳來了好消息,兒子女兒一個個的降臨。
然而早已人老珠黃•只有一個兒子傍身的顧老太太在這華美的顧宅卻是裡顯得格格不入。
也許是出於憤怒,也許是爲了證明自己的地位,又或許是爲了表達自己的反抗,她要求重新給兒子找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顧老爺子並不是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的人,最重視的依舊是自己的長子,詢問了他的意思後,發現他沒有明確拒絕也沒有反抗,便明白了。對於顧老太太他是感激,感激她在杳無音信的情況下依然爲他贍養父母,將兒子辛苦拉扯這麼大。雖說如今沒了感情,但不能忘本,抹殺這個女人爲她付出的一切,不忍心指責她。
最後還是默許了顧老太太的做法,選了一門好親事。對於袁氏,對外只說她是顧淮的貴妾。他並不像顧老太那樣刻薄無情,爲了彌補袁氏,將她的父兄都安排到自己的麾下做事,也算有了個正經差事。袁氏的母親在顧淮成親的那日跑來安慰袁氏,勸她不要和姑爺慪氣,做兒子的哪能違背父母的言行呢,何況顧家還提拔了袁家呢。
袁氏並不是個蠢人,經過和顧老太在京城裡一年多的鬥智鬥勇,她已經很清楚嫡庶之別了。聽了自己母親的話,氣的心頭血都要吐出來了。所謂頭髮長見識短說的便是她的母親了,若她還是世子夫人,那她的兒子依然是正正經經的嫡子,將來也會繼承鎮國公的爵位。到了那個時候什麼樣的富貴沒有,豈能是現在一個不入流的千總能比的?
早早地命人將袁母打發了,不然再讓其說下去,恐怕她會忍不住攆她走的。
顧亦安那時已經記事了,母親是如何從正妻變成妾室的,他一清二楚,大人們以爲他年紀小便不把他當回事,談話從不避着他。因此,母親的不甘,父親的懦弱,祖母的蠻橫,外祖家的勢利,他通通記在心間,暗中隱忍不發,只待一日能夠揚眉吐氣,將加諸在母親和他身上的一切盡數還給他們。
好在命運之神沒有完全的放棄他,他繼承了顧老爺子敢闖敢拼的狠勁,在一場馬球賽上大放異彩,從此被顧老爺子帶在親自教導,縱然他是“庶子”,可因着顧老爺子的看重,他終究還是要被高看一眼的,哪怕在所謂的嫡子面前他也不覺得自己差了什麼,他所欠缺的不過是一個機會,一架青雲梯。而公主伴讀的位置便是那架青雲梯。
看完暗衛收集的資料後,她在顧亦安的身上找到了同沈敏一樣的特質,她毫不猶豫的將這獵豹盯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