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草尖上的露珠兒還未消散,氣息中還帶着一點兒涼意,昭陽殿裡卻是忙得熱火朝天。
鬧鬧哄哄的也睡不好,阿瑜乾脆的起了牀。
承恩帝昨晚囑咐她今兒個要打扮得漂亮點,不要墜了他的名頭。
雖說是個小生日,但向來疼愛她的承恩帝卻是不願意委屈了自己的女兒,下令要好好慶祝,特意請了京城的名角兒,並下旨讓四品以上的官員攜家眷進宮赴宴。
不過承恩帝是個公私分明的人,這宴席得辦,學還是得上的,功課更是不能落下的。
這幾年來太子的身體越發不好,大皇子的氣焰越來越盛,漸漸開始目中無人了,愈發的囂張跋扈。承恩帝近幾年去後宮的日子漸漸地少了,再無皇子皇女降生,
當下的形式讓承恩帝很是不悅,對阿瑜的功課也愈發的嚴格,三不五時的會抽查指點她。對於這樣的特殊對待,阿瑜是喜聞樂見的,因此承恩帝給她開小竈時,便毫不保留的將自己的勢力完全展現。
雖說天下沒有不愛自己子女的父母,然而這句話在這卻是完全無用。災荒時節,不少父母將自己的子女賣到了妓院或是送進宮,明知年幼的他們可能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根本活不下來,可還是賣掉了他們。阿瑜親眼看見承恩帝將一本向朝廷要糧的奏摺怒摔,她只是瞥了一眼,便心驚膽跳。
僅是平民在危難時便能放棄自己的子女,更不用說皇家了。太子看着病懨懨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可手底下的暗動作卻是有序不紊的進行着。大皇子前兩年便從上述房裡退了學,帶着幾個伴讀從了軍,通過和東青的一場以少勝多的戰鬥,在軍中威望甚重,更令人質疑的是,他的親兵只知大皇子而不知天子。這纔是承恩帝對大皇子越來越不能容忍的原因。
在這期間,朝場上也是風起雲涌。兩個皇子之間的明爭暗鬥已經影響到了整個朝堂的格局,年輕的臣子們相互站隊,各自擁戴一位皇子,誰都想要擁立之功,卻是沒有幾個是完全忠心於還在龍椅上的他。而位高權重的臣子們對他也是愈加怠慢了,他們的女兒至今還沒能誕下皇子,似乎成爲皇族外戚的希望已經破滅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既然這樣,與其在以爲年富力壯•龍威日漸強盛的皇帝手下戰戰兢兢,倒不如輔佐一位年紀輕輕的皇帝呢,最起碼還能手握大權呼風喚雨。
與此同時,邊境也不安寧。東青靠着東海,國力發展迅猛,水師乃是五國之最,十萬水師駐紮在渝州邊上,隨時都能戰鬥,渝州的官民憂心忡忡。皇后的母國也是頻繁屯軍,和太子間的書信來往不斷,若是太子發動政變西夷定不會袖手旁邊的,只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恐怕西夷不會兩手空空的就回去吧。而北邊的匈奴卻是承恩帝的眼中釘肉中刺,屢次騷擾邊境涼州城,馮正不斷的向他上奏請求朝廷的支援,打算訓練一支可以和匈奴相抗衡的軍隊。然而耗費了無數的
財力物力,依舊不堪一擊,每有匈奴來襲便是向朝廷請求救援。一向以蠱毒聞名於五國的南楚卻是毫無動靜,但承恩帝並不相信它會置身事外,若是有一天那三國聯手進攻大魏,它定不會只是隔岸觀火,說不定還會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大魏這地理位置,實在微妙。
用過早膳,承恩帝考校了一番阿瑜的功課後,十分滿意於她的聰慧。然而想到大魏如今的內外交困,臉上不禁有了幾分愁色。
“爹,你最近老是擺着個苦瓜臉,簡直難看極了,一點都不帥,趕快笑一個吧。”
阿瑜明知承恩帝心頭的不快還是故作天真地提出了要求。
承恩帝擡頭望着外邊的天空,勉爲其難地笑了下。
心中默唸,黑雲壓城城欲摧,只怕是要變天了。又開口道:“阿瑜,待會兒上學時,讓人把傘帶上吧。”
當然這種待遇不是誰都能有的,這幾年承恩帝越發喜怒不定,剛纔的問題若是換個人只怕定是要捱上一頓劈頭蓋腦的怒罵了。比如剛纔說那話的是大皇子,承恩帝便會將手中的茶杯直接摔到他的面門上。若是太子,承恩帝便是斥責他不忠不孝,再將他有幽閉在東宮裡。
“父皇可是在擔憂我大魏的安危?”靜默片刻,阿瑜壯着膽子,問了出來。
這句話一說出來,她就後悔了,不該如此着急的,應當再過段時間再提的。
實際上承恩帝的反應並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強烈,只是淡淡地反問了一句,“阿瑜怎麼會這樣認爲?”
阿瑜仔細的觀察承恩帝的臉色,確定他是認真的在問,便開始侃侃而談。
“當今世上五國並列,東青臨海,水師乃是五國之最,十萬水師駐紮在大魏的渝州邊境上。而渝州則是大魏的商業中心,朝廷的賦稅大部分是渝州支撐着的,若是哪天,東青水師揮師西進,渝州危在旦夕,再不幸被東青吞併了,那我大魏的國庫再難充盈。”
阿瑜歇下來喝了口水,暗中擡頭觀察着承恩帝的反應,發現他並沒有看着她,可他的神色比之前凝重了許多,便又順着說了下去。
“而北邊的匈奴人生長在大漠上,體格強悍,又有烈馬相助,騎兵最爲厲害,餘下四國就是聯合抵抗也不一定能擊敗它。並且我大魏的涼州城年年飽受騷擾,不少家庭支離破碎,朝廷這些年朝廷向涼州補給了大量的錢財物資,卻是一無所獲。”
“再有便是母后的母國西夷了。目前看似西夷和我大魏交好,互通有無,實際情況卻並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樂觀。如今太子哥哥病體孱弱,在朝堂和民間的威望遠不如英勇威猛的大哥,母后擔心太子哥哥的東宮之位不牢固,與西夷之間書信不斷,並且西夷這幾年正在大肆屯軍,這些都是過去沒有的。”
“而目前看似最爲安靜的南楚更是一頭兇獸,它以蠱毒而聞名於天下,不擅軍事,又無天塹庇佑,然國土面積之
大•物資之豐盛卻是匈奴•西夷•東青難以望及的。阿瑜覺得,它更像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漁翁呢。”
“啪啪啪”三響巴掌停下後,承恩帝滿臉驚喜的望着阿瑜,像是哥倫布發現了塊新大陸,眼睛裡都冒着光,“說得好,若不是親眼所見,真是難以想象如此一針見血的評價居然會是從你這麼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嘴裡出來的。”
“父皇過譽了,這不過是阿瑜的胡亂猜測罷了。”
“哈哈哈”承恩帝這次更是笑得開懷,“好好好,眼光毒辣,見解獨特,不驕不躁,不愧是朕的女兒。”
阿瑜只是傻笑,裝作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若是在她說這番話之前,承恩帝還會相信她這幅柔柔弱弱的小白兔的模樣,但一個能說出那樣一番話不輸於當世梟雄的話的人又豈會真的是人畜無害,乾淨得如同一張白紙?
“那你再說說我大魏的萬丈河山如何?”
承恩帝在一旁循循誘導着她。
“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承恩帝的鼻翼微微地煽動了一下,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似是不太滿意阿瑜的回答。
阿瑜本就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承恩帝細微的舉動她一一收進眼底裡。
“我大魏所處位置實在微妙,這不好說啊。”
阿瑜開始賣起了關子。
“哦,從何談起呢?”
承恩帝饒有興致地問道。
“大魏處於東青•匈奴•西夷•南楚四國的中心位置,四國在外,而大魏在內。倘若大魏國力強盛,那便是左右逢源,手握各國交通要塞,好不風光;倘若大魏國力衰微,便是羣狼環飼,羣起而攻之,前景堪憂。”
聽到這,承恩帝才鬆開了手上的茶盞。
似是歡喜,又似感嘆。
“若你是男兒之身,朕必立你爲儲君。”
阿瑜強忍住心頭的激動,用平靜的聲音答道:“男女之命乃是上天註定的,況且太子哥哥已經做得很好了,阿瑜並無更多想法。”
承恩帝微不可察的哼了一聲,深深地凝視着她的眼睛,涼涼地反問道:“你果真這樣看?”
“是。”
阿瑜不敢再多說一字,若是再增添隻言片語,只怕那聲音裡便再無法遮掩她內心的喜悅和激動了。
承恩帝在沒說什麼了,只是囑咐她今天上完課早點回宮,便走了。
阿瑜若有所思地望着承恩帝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纔將視線收了回來。
今天她將自己的全部實力都展現出來了,想必承恩帝定會對她重新評估一番,只是後果難料,是更加倚重還是越發疏遠呢?
她不知道,但她別無選擇,只能主動出擊。
如今大魏形勢嚴峻,內憂外患,再容不得片刻縱容。她不希望等到自己接手時,大魏已經千瘡百孔,無藥可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