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吧,死了一了百了,林迢如是想着,又想,究竟怎麼死?
作爲已經有一次意外死亡的經驗的人,死對林迢而言並不困難,不論飲毒、懸樑、跳河、投井,大概忍過最初的痛苦,就能徹底解脫了。
……當然只是大概,她並沒有試過。
她下意識的,擡腳往周家店大河走去。
作爲一隻旱鴨子,林迢覺得溺水而死可行性很高。
但她忘了還有柳函在,一出衙門就被柳函攔住,他皺眉問道:“你出神了,想往哪兒走?”
她這纔想起了,她叫他在縣衙外面等她。
這下有點窘了,有柳函陪同不好尋死,林迢琢磨着得支開他纔好。
柳函看她不答,怒道:“你怎麼回事,怎麼奇奇怪怪的,你不要告訴我,已經走到現在這步,你又反悔了。”
林迢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她纔想說,已經走到這步了,系統竟然弄這麼一出來耍她,她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我餓了,我們到街上吃碗餛飩吧。”
柳函聞言有些錯愕。
林迢摸了摸肚子:“我猜你今早也沒吃早飯就上縣衙了吧,餓得慌,先填飽肚子再說話。”
柳函失笑:“就聽你的。”
兩人在早市找了個露天攤坐下,一人叫了碗大餛飩,在等的時候林迢不想說話,柳函也沒勉強,只是一個勁兒地瞅着她看。
終於,餛飩端上來了,老闆娘是個身體肥墩墩的中年女人,看到柳函,就嚷嚷道:“柳先生啊,這麼早和……哎、哎,你娶媳婦兒了?”
老闆娘目不轉睛地打量着林迢,林迢低下頭,就怕被人看出她是誰來。
這時她還想着自己是寡婦,而且徐雲眉在陽縣已經變得小有“名氣”了,被人認出很麻煩,但轉念一想……今天是她在徐雲眉身體裡的最後一天,也是徐雲眉活在世上的最後一天,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柳函那邊廂接了口:“快是媳婦兒了,只是還沒成親……劉姐,您別老盯她,她害羞。”
林迢:“……”
老闆娘聞言略顯遺憾地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我是看她水靈,多看兩眼,柳先生,你也老大不小,我們也總希望你娶個媳婦,但你眼界高,說誰誰不好,這下可好,自己找了個看對眼的,你可高興了吧。”
柳函笑了笑:“高興。”
他的確高興,還慫恿坐在桌角的林迢說話:“眉娘,你高興嗎?”
林迢:“……”她吸溜了兩口碗裡的餛飩,轉移話題:“劉姐,我看你家餛飩味道的確是好,這餡是怎麼做的,教我一下,我回頭好自己包。”
然而這個話題轉移得並不大妙,老闆娘一個勁兒誇她賢惠,把林迢窘得差點內傷了,才放過她。
吃完早飯,林迢深深覺得是從酷刑中解脫出來,被人八卦的痛苦,也許更甚於跳河自殺。
接下來去死也不那麼可怕了。
柳函依舊挽着她的胳膊:“接下來去哪兒。”
林迢:“各回各家。”
柳函似乎有點不滿意,但是也沒表現出來,也許覺得來日方長吧,他道:“你以後出門注意點,我覺得孤身女子每天獨來獨往的,挺危險,以前一直想說,也沒個機會,現在你可得聽我的。”
林迢點了點頭。
她都舉起手打算揮一揮告別了,柳函的手卻仍在梳她的頭髮,看她瞪他,笑道:“柔柔的,蠻好玩。”
林迢有些無奈,忍了片刻,他還不停手,只得道:“我午睡之後,還要去茶館,今天不缺工時。你再玩,我今天一天就在家裡,哪兒也不去了。”
柳函見好就收:“一言爲定。”
林迢點點頭,好容易目送柳函的身影離開視野,林迢吁了口氣。
她擡腳往周家店大橋走去,一邊走一邊想,心理銜接不可能?她覺得她現在心理銜接纔不可能呢,哪兒有前一刻還好端端在餛飩店吃早點,下一刻就沉屍河中的呢。
此時是深秋,林迢本來掐算好不用買冬衣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但現在卻仍舊體會到深秋的涼意了。
周家店附近是大片廣闊田野,風在天地間晃盪,毫無阻擋,大河水勢甚猛,林迢站在橋上,往下一望,心生怯意。
水肯定很冷,早知道買一件棉衣了,棉衣吸水,可以讓自己死得快些,而且走的時候也不用太冷,現在可好,穿着秋衫跳河,冷不說,撲騰好一會兒才沉,那多悲慘。
雖然心有怯意,但林迢知道非跳不可,她先左右望望,看遠近都沒有人影,這才站上橋欄,在往下跳之前她問系統:“不用等死全了纔到下一個世界吧。”
系統發出“嗞嗞”的磁音,雖然沒有明確回答,但林迢卻驀地獲得了某種勇氣。
她仰頭往前一倒,入水姿勢很好,沒有嗆到整個人就沉到了水裡,第一個感覺是冷,十分難受的寒冷包裹着她的全身,讓她逗得牙齒開始咯咯地碰撞着牙牀,但她還要憋着氣,這極難受,林迢恨不得早一刻昏過去,但是,無論多少次睜開眼,看到的還是這個冰藍色的世界。
她感覺水面離自己只有一個手臂的距離,出於生的本能,很想伸出手去,但等真的伸出去了,才發現她沉的地方已經很深,已經達不到水面了。漸漸的,她已經沒有力氣哪怕掙扎一下了,肺部的擠壓感如此難以忍受,林迢一下子打開了嘴巴,她的鼻子和嘴開始往外冒出無數個氣泡。
這是最痛苦的時候。
她一邊想要往上撲騰,卻被水壓帶着往深水沉去。
到了溺水的最後階段,再過不久她會昏迷,再之後就是死亡。
很快,她感覺整個人和冷酷的河水融爲一體,意識逐漸從自身抽離,最後的最後,林迢想到,沒有錢買□□是這一世的敗筆。
瀕於昏迷,林迢耳裡忽然冒進了一點聲音,像是誰在悲憤呼喊的聲音,但是林迢並沒有抓住這是誰,她很快就徹底失去了呼吸。
……
柳函走到清風茶館,笑着和茶館裡的客人打招呼,其中有個熟客問道:“最近總是聽到琴聲,柳先生方不方便說說那位新來的彈琴姑娘的事?”
客人滿臉興味盎然,柳函笑笑:“一個盲女罷了,生活困苦,我讓她在店裡彈琴好餬口,不值得喬老爺提起。”
喬姓客人聽說是個賣藝的盲女,轉眼間失去了興趣,柳函又和他寒暄兩句後,走到了二樓。
他看到壁上懸的那幅畫,忽然覺得有點不吉利,當時畫的時候不覺得,現在覺得把她畫得太淒涼太痛苦了,竟是一副命薄的樣子,他不喜地撤下畫軸,在收畫的時候,心中忽然生出些許不安。
這種不安不是第一次了,像昨天忽然深夜去拜訪她,還有和她說話的時候怕她會忽然消失,不安不是第一次了。
她答應說今天中午還會來館裡,不缺工時,按理說是這樣不錯,但他忽然不安起來。
柳函退到一樓,客人看着他,還以爲他要說些什麼,沒想到他忽然出門左轉,跑了起來。
柳函跑到徐家,家裡沒人,從鄰居口裡問到,徐寡婦上街了。
柳函的不安不只沒有消減,反而加強了,他問了方向,立刻向她走的方向跑去,沒過多久,他跑到了東門,一路過來,眼裡看到的都是陌生人,並沒看着她。
柳函一邊安慰自己,一邊猶豫繼續亂跑還是回去,這時東門外黑壓壓的人羣進入了他的眼簾。
今天有什麼新鮮事,大家都湊着看熱鬧?
他跑過去,只聽人們議論道:
“大事情啊。”
“好好的女兒家,怎這麼想不開呢。”
“看她去得平靜,只望來生能長命些,少吃點苦啊。”
……
柳函心陡然亂了,急紅了眼,他撥開人羣,走到裡面,只見地上躺着一個被布蓋住的“人”。
烏黑的長髮,好像剛纔還撫摸過,垂在外面的手,因爲過度勞作而紅腫着,雖然用過了他給的藥,但卻還沒好全。
她的身高,她的腰圍,他都明確,但他只是僵立着,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掀開布袋看是誰。
然而老天爺就像要將他最害怕的事變成現實似的,有人拉開那布袋,去看女屍的臉,露出一臉嗟嘆的表情。
柳函雙眼驟然睜大了,他撲過去,把那個掀開布袋的人壓倒在地,用拳頭往他臉上砸去:“你怎不去死!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