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究的薛小姐侍女還用的塊白手絹墊着,白素就這樣一邊冷眼看着一邊給薛華把脈,從脈象上面還看,似是心肺都受了些損傷,過了一會兒再看,連腎臟也有了些問題,白素畢竟是個男子,很多的檢查也不方便做,每一箇中醫都有一套自己習慣的方法,病人是個女人,他便覺得有些棘手。
“她吃過什麼?”
“就是吃了些廚房拿來的月餅糕點之類的。”
白素又問道:“那些東西都是統一做的嗎?有沒有查問過侍女有什麼人經手過?”
侍女也有些慌張,畢竟是跟了許多年的主子,冷不丁躺在牀上,要死不活的,一點反應都沒有,難免有些揪心。“出了事就問了,說是直接從廚房拿來的,路上一個人都沒遇見過。小姐只吃了這些,沒別的東西。”
白素起了身,拉過寂源,揹着薛華的牀,吩咐侍女說道:“你來看看你家主子身上有沒有紅點之類的,我看着脣上的顏色,不像是中毒,不過凡事沒有完全,很多毒銀針是測不出來的。你好好看看她的身子,有什麼症狀也好告訴我們一生,畢竟是個女子,老夫看病有很多不便之處。”
“紅點倒是沒有,只是有不少青紫的斑塊。”丫鬟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青紫的斑塊?”白素與寂源對視一眼,剛想回過身去,卻是一陣天旋地轉,接踵而至的是突如其來的黑暗,白素定了定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事情就算是騙自己再多次也沒什麼用,這雙眼睛的情況已然是大不如前,寂源也察覺出不對,問起的時候卻被白素擋了,“你按壓一下,是否疼痛?”
“小姐說不疼。”
白素又問了其他的情況,只是讓丫鬟一手包辦,自己並不插手,府中也有旁的大夫,雖是比不得白素的醫術精妙,卻也是個勤勤懇懇肯用功的。結合脈象跟表徵,白素有些驚訝的發現,這像是傳說中的不耐,也就是過敏,對某種東西過敏而引發的過敏性紫癜。只不過,薛華比較可憐,屬於比較嚴重的,很有可能危及生命。
“你家小姐有什麼吃不得的東西?”一邊開了方子催吐,一邊隨手寫下一記紓解的方子,白素意識到眼前的人可能沒多少盼頭,也並不真心想救人,過了這麼多年,他深深清楚,不必要的慈悲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救不會來,誰都不會說什麼,可若是救了,只怕後患無窮。
小丫鬟想了一下,又說道:“也沒什麼,只是吃不得玫瑰花蕊。”
“玫瑰?今兒個的月餅裡面放了玫瑰?”見衆人不答話,又對外面吩咐道:“去把分管廚房的人找來,老夫倒是很感興趣,現在誰的心能夠這麼細了。”
經廚房的人回稟,說是花瓣用了不少,花蕊都留着呢,因着玫瑰花蕊可以用來提煉脣脂,剪瞳擅長這個,特意吩咐人留下的,單單放在一邊,誰也不
曾動過。
可人還是過敏了,看來是有人坐不住了,故意而爲之。
“請白先生救救我家小姐!”小丫鬟跪在地上,一臉的誠懇,想來這些年主僕的情分就算不是十成十的情真意切,到底還有些朝夕相伴的回憶在。
白素瞄了小丫鬟一眼,也不給出什麼承諾,救她,救她然後禍害自己的徒弟嗎?他白素什麼時候那麼仁心仁德了?仁心他沒有,任性倒是有不少。“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白先生,已經是酉時三刻了。”
“這麼晚了,你也該回你們家報個信,我對你們的情況也知之甚少,薛家該是在京城中有什麼親戚的吧?或者他的父母自己就在京城裡面?旁人走這麼一趟,肯定是不放心的,小丫頭你跟着護衛親自走一趟,早早的報了信,免得日後也有人說咱們王府不周到。”
小丫鬟到底沒怎麼經過事兒,聽見白素這麼一說,已經是熱淚盈眶,也不知道自家小姐剛纔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兒就變成這樣了,不過白素也把自己的不耐煩表現的淋漓盡致,她哭着嚎了幾聲,見梅因什麼功效,也只能悻悻的跟着護衛離開。
眼見着除了薛華,都是自己人,白素也不怎麼願意藏着掖着,撥弄着手指頭數着時辰,白素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道:“酉時三刻,也就是說還有不到三個時辰就到了十六了。”
“師兄說的是。”
白素的眸子閃了閃,目光飄向門口,見着模模糊糊的一個人影,也猜到正是剛過來的上官文,對着他的方向說了句,“那也好。”
“什麼那也好?師父說話也這般玄乎,徒兒這麼愚鈍,哪裡能看清楚。”
白素摸了摸自己的常常的白鬚,嘴角有一注斂不去的笑意,他的眸子暗了暗,正是一副賣關子的好樣子,那架勢儼然是一個不輕易出世的神棍。“老夫正想着自己怎麼跟閻羅王開口借人呢!”
“借人?師父這時候不是該說搶人嗎?”厭惡的把牀帳又拉了拉,就算是美女,上官文也沒什麼感覺,更何況是一個跟剪瞳對着幹的女人。
白素緊繃的臉突然苦着垮下來,上官文這種做戲的功夫,白素簡直是甘拜下風,每每說謊都能說得自己也信了一般真誠,當真比猴子請來的救兵還靠譜很多。“你這個孩子,盡是瞎說。方纔你那個意思,不就是說八月十五的,死了個人太不吉利了些,讓老夫給你拖到十六嗎?搶什麼人啊,能借就不錯了,搶人多傷體格啊?老夫已經是一步踏進棺材的人了,難不成還幹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老夫還等着自己的徒孫呢!哪能白白的受了報應?”
“那師父現在覺得能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自然如你的意了。救人那是佛祖的事情,我很開心能夠親手送她見佛祖。”
薛華雖是病重,已然上氣不接
下氣,可神智尚且清楚得很,這兩個人云淡風輕的,像是說什麼家常一般就把她的生死給定了,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子,如此寂寂無名一事無成的就瘞玉埋香讓她如何甘心?
當然瘞玉埋香也是她自己以爲的,別人可不這麼看,那個詞可是美貌女子專用的,眉毛她有,至於美貌嘛?呵呵。
她還試着進行最後的反抗,即便不成功,就這樣死了也好,她怨毒的目光圓睜睜的盯着上官文,怎麼也想不到,世間爲何有這樣絕情的男子?她終是慘笑一聲,在這一瞬看透了上官文眼中的絕情跟冷淡,宛如一把把鋒利的短刀把她的理智劃得粉碎,“爲……什麼?”
“你是誰的人?太子,還是其他人的?王府中是容不下細作的,你既然當了這個細作,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可我畢竟不曾……害你。”
上官文輕輕擊掌,能把戲做的這麼全面,在臨死的時候還顛倒是非,他也不得不佩服薛華了。“不曾害跟不能害是兩個概念,剪瞳的那頭驢是怎麼死的,你爲何這麼着急要藉由那頭驢跟剪瞳接觸上,三番四次的挑釁跟做戲又是爲了什麼?你身邊的人,藉着買胭脂水粉的由頭,出去見了什麼人,當真以爲本王耳目塞聽一無所知嗎?”
“原來……”原來你早就知道,只是不想揭穿罷了。原來安王當真是個極難對付的角色,“我……也不過如此。”
她的淚沿着眼角流下,打溼了枕頭上的繡着的鴛鴦,果真無論世上什麼東西,都只是一場讓人困惑的迷夢而已。離得越來越近,自以爲看的清楚,卻也不過是海市蜃樓,越發的迷茫。“至少……淚,還是清的。”
上官文聽到這話,心中有一陣抽痛,可那轉瞬即逝,快的連他自己都驚訝萬分,薛華是太子的人,可他知道太子絕不會只有這麼一個細作,府中埋了太多的人,連薛華的死因,他都有些質疑。什麼人會知道她對玫瑰花蕊過敏,還能夠進出廚房把東西放到月餅之中?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孟子的話說的當真是極好。薛華此刻終於體會到什麼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官文從始至終沒問逼問過她一句話,因爲他清楚太子的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薛家已經很鮮明的擺出了自己的位置,所有的質問都不過是徒勞。
薛華的手颳着自己近乎窒息的喉嚨,每次她感覺自己下一刻就會死亡,又被白素的鬼斧神工救回來,她越是想要掙扎,就越是會墮入深淵,像是在懸崖邊抱着一顆顫巍巍的樹木,每一刻都是戰戰兢兢。冷汗已經打溼了牀鋪,薛華的手不住的顫抖,她從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續命的方式可以如此痛苦!
白素用鍼灸跟湯藥,硬生生的託了三個多時辰,當然他還費心思的給她用了啞藥,最後的仁慈,大概就是允許她跟家人再見上最後一面,可惜她什麼麼都不能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