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點完了戲,按說該是輪到安王,可這裡的情況特殊,安王是入贅的,在身份上比不得安王妃,因此那大大紅紅的戲本就落在剪瞳肉乎乎的手中。清一色的小楷,秀氣大方端莊典雅,倒是顯得王府中的戲班子也有幾分文雅之氣,那幾個家養的戲子還未露面,就讓人生出一種千呼萬喚始出來的錯覺。
銳利的指甲劃過工整的字跡,剪瞳的思緒早已去到九霄雲外。她本不想留指甲,日日擺弄着藥材,總有些不便之處,偏偏描雲言辭懇切,說的是熱淚盈眶,近乎哀求着她把指甲留長,說是各家的姑娘小姐都是以指甲長爲美,要的就是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氣。
山下的人,真特麼的作!
剪瞳許久默不作聲,戲臺上《麻姑拜壽》已經開唱,描雲撫了撫頭上的雙丫髻,用自己豐滿的身形擋住衆人不懷好意的目光,溫柔的聲音像是春日中的一陣清風,“王妃,可想好點什麼戲了嗎?大家還都等着呢。”
剪瞳一愣,手中的戲本險險掉落到地上,又被描雲眼疾手快的撈起來,放回剪瞳的手中。釋然的笑意徐來,她若有所思的掃了一眼描雲,接着對上上官文略帶心虛的眼眸,果然會安排在她身邊的人都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丫頭而已。這身法如此敏捷,氣息卻一點都瞧不出習過武,安王府的水,真是深。
滿不在乎的用戲本敲了幾下桌沿,剪瞳的眸中帶了些調笑,空閒的手輕輕捏了描雲的玉指,侃了不少油水之後,示意她回頭在慢慢算賬,便又若無其事地鬆開,“戲,這東西,我還真是沒聽過,也不知道這裡面哪一齣好看,描雲你是長在府中的,這種場合自是少不了,說說看有什麼戲可以看呢?”
尋常家中的丫鬟都有個三六九等,王府自然只會更甚,上官文這些年裝瘋賣傻,一切都是交給蘇木處理,身邊並沒有什麼丫鬟,時至今日,描雲便是府中頭一號的大丫鬟,她是從暗衛中層層選拔出來的,察言觀色溜鬚拍馬曲意逢迎什麼都不在話下,最重要的是忠心。
剪瞳自是知道這一點,她對戲文一無所知,那點無聊的自尊讓她萬萬不肯在人前出醜,這時候便是描雲出手的時候了。
攏了攏頭上的木簪,水沉香的質地可不是什麼人都用得起的,只不過一個簡單的動作,就把人的目光引到了簪子上面,對這位丫鬟自然不敢掉以輕心。描雲就是這樣在談笑間讓人瞠目結舌。“王妃是喜歡熱鬧點的武戲,還是喜歡高雅點的文戲呢?是喜歡逗趣的,還是喜歡感人的?依奴婢看,今個兒是王妃的生辰,衆位歡聚一堂,圖的就是個喜氣洋洋熱熱鬧鬧,不如點場武戲吧。”
太子坐在主位上,剪瞳怎麼看怎麼礙眼,他越是笑面虎一般衝着剪瞳微笑,剪瞳越是想把那虛僞的假面撕碎,狠狠的踩在腳下。畜生永遠都是畜生,可有的
人他不是人啊!她拿着錦囊中藏着的一根根牛毛針,暗暗藏在手中,尋思着一會找個什麼間隙把人給轟走了,免得那一張有礙觀瞻又不懷好意色眯眯的臉老在自己面前晃悠,相見也是緣分,送他一個不舉就不要客氣了。
“有理。那你說說看,什麼武戲好看?”反正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不如順着描雲的話說下去,左右她不會害自己。
描雲低垂着頭,看不清她清秀的眉眼,只露出圓潤的下巴,身材雖是豐腴了些,可怎麼看都是個有福氣的樣子,倒是比那些個楚腰婀娜的人更顯得寬厚仁和。她的回答言簡意賅,似是料定了剪瞳會問一般,“奴婢覺得那出《大鬧天宮》不錯。”
“那就《大鬧天宮》吧。”這故事剪瞳也多多少少聽說過,不過是講了一個猴子,既然是描雲提醒自己要點這齣戲,一定是上官文的意思,在她擅長的領域,她從來寸步不讓,可她一竅不通的方面,她根本懶得分心,恨不得照本宣科敷衍了事,再不行,就當個甩手掌櫃一走了之。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天,什麼是天?這點除了剪瞳坐,着的人大概都知道了。大鬧天宮,安王妃這麼一齣戲點出來,安靜的大院中又開始了“眉飛色舞”,太子在上座呆着,這種敏感的話題,他們可不敢當面議論,這架勢跟道路以目差不多,一個個的瘋狂秒殺了水靈靈的大眼睛會說話這種錯誤的觀點,事實證明,只要情緒來了,就算是賊眉鼠眼也能用那猥瑣的小眼神傳達出牆頭草勢不可擋的氣息。
上官燁手中拿着的烘烤南瓜子抖了一抖,剝好的果仁去向不明,只剩下殘留的果皮化成了齏粉,如果說先前對着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剪瞳還有幾分肖想,此刻只剩下對上官文的忌憚,這位小皇叔從來都是個潛在的威脅,剛剛的話安王妃似是根本就不明白,可那個丫鬟卻什麼都知道,若是沒有旁人的授意,怎麼會點出這樣大逆不道的戲?
蘊劍鋒於無形,安王今日是要藉着這一場壽宴跟自己攤牌嗎?看來放在安王府中棋子也該做出點貢獻了,總不能白白養着他們,從前插進來多少人,這些日子又趕出來多少,這些他都清楚,只是這種博弈說到底都是私下的,幾個人心照不宣也就罷了,安王今日放了明箭出來,他上官燁自然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上官燁並不立即表態,反而挑起了桌上鑲嵌着牡丹花的金盃,牡丹雍容華貴國色天香,此杯子除了自己跟太子妃,還有什麼人能夠用呢?本就不該存在於安王府的東西,又何必拿出來礙眼呢?於是隨口吟道:“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安王府的金盃做工精巧得很。”
劉禹錫的這首詩一吟出來,上官文多多少少明白了上官燁的意思,何況他後面又加上那句看似誇獎的話,實則就是委婉的在跟
上官文叫板,意思就是這樣的杯子還是該太子用,是不該出現在安王府的。
他不知道的是,今日壽宴上正座面前的酒杯是描雲她們事先跟剪瞳商量好的,完全是按照剪瞳的意思佈置了,他拿了剪瞳的酒杯,喝了酒也就罷了,還要打包帶走,就剪瞳那種貔貅性子,死活都不會同意啊!
“是啊,那當然不是凡品。你要是不來,那杯子就是我用的了,結果你來了,君子有成人之美,你直接奪了人心頭所好,我還不知道先頭的一問二請三確認是爲了你這麼個不速之客的。太子,你這個位置可真好,送你送個贗品沒人說你什麼,早知道要喝酒爲了不酒駕,連馬都送我了,你說你整個二手貨給我,我也沒嫌棄,不過誰不知道是個替代品啊!即便如此,現在也沒牽到王府的馬廄裡面啊!到現在香車跟寶劍都沒有影呢,你又惦記上我家裡的杯子,你說你咋那摳呢?你來祝壽,一個沒給,我們還得倒貼是嗎?”
上官文忍俊不禁,終是笑出聲來,看着上官文千變萬化的臉色,終於發覺在財務方面剪瞳的潛力是無線的,這種護食完全是攔路者死的狀態,根本不顧及對方的顏面。
上官燁也未曾想到剪瞳會突然發話,他本想着對上官文在地位上壓下幾分,結果現在弄得自己一個太子跟攔路的劫匪沒什麼兩樣了,多年遇到的人都是對自己畢恭畢敬,今日吃的癟比他這輩子遇到的門檻還要多,不由得先說一個字,企圖拖延時間再找好措辭,“這……”
剪瞳不耐煩的翻着白眼,時刻準備着加入暴走的隊伍,上官文只能出來打個圓場,打一巴掌的事情剪瞳已經做完了,現在輪到他給個甜棗了。拉住了頻繁釋放眼刀的剪瞳,他對着上官燁輕輕點點頭,“太子殿下不嫌棄,是小王的福氣,反正也是一個杯具,留着也是沒什麼大用,承蒙殿下喜歡,是這件東西的造化,小王一會兒就讓人用上好的盒子包起來,親自送到殿下府上。”
一個杯具,一個悲劇?上官文用了這個詞,很完美的把這個做工精美,小巧玲瓏的金盃變成了一個不詳的兆頭。人都是求個吉利的,上官文這麼說,上官燁還怎麼願意拿回去?
在身邊公公的提點下,上官燁在給自己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之後,終於皮笑肉不笑的對着剪瞳說道:“皇叔客氣,本殿也不過是隨口一說,開個玩笑而已,又怎麼會奪走王妃的心頭所愛呢?”
剪瞳冷哼一聲,看在上官文那點薄面上,沒有趁熱打鐵讓上官燁無地自容。
世上有種人很像帶刺的玫瑰,遇上的人,其中怯懦的跟有自知之明的大多會選擇遠觀而不肖想褻玩,剩下的那些人裡面,總有兩種,或者想要征服她,或者想要摧毀她。而剪瞳便是這樣的玫瑰,即使在一聲的素色之中,也難以掩蓋那骨子中透出來的致命誘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