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聲爆炸,像是導火#索似的,引燃了璧山以東的整個黑夜,噼噼啪啪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像是滿城都在準備着年夜飯。 !
張令的心冷到極點,爆炸聲隱隱夾雜着明軍的哭喊聲,是向他求援,求着他早點做出決斷。
其實,即便沒有士兵的哭喊聲,張令也是知道,流寇絕不會無謂地浪費火藥,他們不會提前慶祝勝利,張令已經感覺到,自己要失敗了……
每一次爆炸,都會帶走一名或數名士兵的生命,還有數不清的傷兵……
更讓張令心慌的是,爆炸聲似乎在移動,逐漸從西向東,從陣型的外圍,逐漸向間的核心地帶遊移……
張令不是爲自己擔心,他已經不用擔心了,一旦自己戰敗,明軍大量被殲,缺少士兵的重慶府,定然是守不住,戰敗、失土之罪,從來只會落在武將身,他是重慶的守將,朝廷一旦追究起來,他絕對沒有生路。
連選擇哪種死法的機會都沒有!
既然他的命運已經註定,那讓兄弟們少些犧牲吧,他們家還有父母妻兒,趁着黑夜,能逃出多少是多少!
張令正待下令突圍,忽地覺得不對勁,難道流寇的火藥包用完了?爲何沒有了爆炸聲?隨風而來的,都是明軍的大哭聲和慘叫聲。
都是軍人,這像個什麼話?張令皺起眉頭,他無法救援這些傷兵,即便救回來了,最終還是要死亡,但流寇停止偷襲,他的心,已經起了變化,要不要突圍?
如果趁夜突圍,士兵們能否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從流寇的騎兵手逃出?
“張令將軍,這纔多長時間,明軍已經傷亡過半……”不知道是誰的聲音,竟然蓋過了明軍傷兵的哭叫聲,“我們都是漢人,大都督不願自相殘殺……”
什麼大都督?難道流寇已經成精了,竟然有了都督府?張令頓時呆住了,理智提醒他,不要相信流寇妖言惑衆,但心還是想要聽聽,對面的流寇,實在太過怪異,不但有騎兵,還有朝廷更爲犀利的火器……
“如果再打下去,明軍會打光了,我們停止攻擊,只是給士兵們留條活路,如果再執迷不悟,那我們絕對不會吝嗇一個火藥包……”
火藥包?流寇也有火藥包?張令臉一紅,幸好沒有人發覺,流寇連開花彈都有了,火藥包豈不是信手拈來?
“兄弟們只想混口飯吃,並不想與朝廷做對,大都督相信,明軍兄弟們也是一樣,何必爲了吃飯,反而讓吃飯的傢伙都沒了,明軍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不僅張令心起了變化,明軍更是騷動起來,黑暗的這個聲音不錯,他們當兵,的確只是爲了吃飽肚子,如果明知要死,那還吃什麼飯?
“總兵侯良柱已經戰死,巡撫王維章已經歸降,連成都府都是屬於我們的了,張令將軍,明軍兄弟們,大都督給你半柱香的時間,半柱香之後,如果你們不肯放下武器投降,我們會發起新一輪的攻擊……”
沒等張令說話,那聲音又響了,“兄弟我的話,句句是實,王維章現在已經是我們的人了,任職成都知府,如果將來發現有半句謊言,你們儘管反水……你們也不要想着逃跑,步兵難道還能跑得過騎兵?”
張令心冒出一絲冷汗,原來自己的心思,已經被流寇算準了,步兵的確跑不過騎兵,他原先指望着士兵熟悉地形,現在想來,流寇極有可能在他們逃亡的路,留下一支伏兵。
怎麼辦?
張令陷入兩難之。
“投降,或者死,兩條路,你們自己選擇……”
“將軍……”親衛見張令遲疑不決,他張令還緊張,流寇隨時可能發起新的進攻。
張令淡淡地道:“你說,兄弟們還有一戰之力嗎?”
“將軍,恕小人直言……”那親衛遲疑了一會,見張令沒有阻止,遂道:“從白日開始,兄弟們並沒有出手的機會……”
張令這纔想起,戰鬥開始後,明軍一直都是被動挨打,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戰鬥不利,士兵們沒有責任,難道責任在於他這位主將?
如果換一名將領指揮作戰,結果又會如何?對面的流寇,似乎成精了,明軍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別說一萬,是十萬,又能如何?
想到這,張令長長地嘆口氣,“傳令,點起火把,豎起白旗!”
“是,將軍!”親衛向張令行了禮,方纔小跑着出去了。
李自成立在陰影,心遲疑不決,如果張令不肯投降,要不要將這些明軍全殲了?必須全殲!他們是敵人,戰場不能遲疑,每一個錯誤的決定,都會讓兄弟們跟着丟掉性命,甚至輸了滿盤……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不爲官!
祖先早已詮釋了做人做事的準則,雖然不是絕對,但如果不能果決……
“大都督,明軍打出了白旗……”
何小米的聲音,打斷了李自成的沉思,他順着和小米手指的方向看去,明軍的一個微型圓陣空,點起了火把,在火把的照耀下,一面白布旗幟,正隨風飄揚……
嗯?這還不到半柱香的時間,明軍降了?看來張令是無法承受傷亡的代價了,李自成的心臟,終於回到胸腔,“小米,傳令,讓宋去接管明軍,李過保持監視。”
“是,大都督!”何小米一轉身,便消失在黑暗。
不消片刻,天命軍打出火把,將明軍的外圍照得如同白晝。
張令讓親衛們拆了盾牆,放眼四望,心頓時涼了半截,除了大江的方向,南、北、西三面,天命軍的火把,都是照亮了半邊天,如果選擇突圍,哪一面都是口袋!
他將身的衣裝收拾齊整,也不帶親兵,獨自除了微型陣,恰好遇天命軍的士兵,“我是副將張令,你們大都督是誰,帶我去見他!”
“一個副將,神氣什麼?”
“是,還是敗軍之將!”
“連巡撫王維章都降了……”
……
張令心惱怒,卻是無法排泄怒火,天命軍的士兵說得沒錯,敗軍之將,已經成了天命軍的戰俘,還有什麼資格與天命軍的大都督談判?
他暗哼一聲,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天命軍的士兵將他縛了。
殘餘的明軍,見張令已經打出白旗,遂拆除盾牆,走出微型圓陣,任由天命軍的士兵將他們五花大綁。
戰俘們被集於戰場的一角,由天命軍的士兵看押着,張令卻被帶走去見李自成。
天命軍的軍大帳,點燃了三盞油燈,納鞋底、打毛線都看得清晰,李自成端坐在主位,一手把盞,一手用杯蓋驅趕着茶沫,雙目卻是緊盯着門口的方向。
張令淡淡地掃了李自成一眼,也不說話,自顧昂着頭盯着大帳的頂部發愣,心不知道想些什麼。
李自成淡淡一笑,道:“你是張令將軍?”
張令身形不動,也不看李自成一眼,冷冷地道:“敗將張令,見過大都督!”
“哈哈,”李自成大笑,“我聽兄弟們說,張將軍要見我,現在見了我,爲何沒有話說?”
“沒必要了,”張令依然冷着聲,“我差點忘了,我已經是戰俘,沒有資格向大都督提出任何要求。”
“奧?”李自成道:“也是說,我如果殺了這些戰俘,你也不會反對?反正他們是敗兵,打仗用不他們!”
“你……”張令想要伸手指着李自成的鼻子,扭動了一下,發現被縛,遂停止掙扎,“你不是說繞過兄弟們的性命嗎?”
“玩笑,我只是想看看,張將軍是不是冷血,”李自成淡淡一笑,道:“放心,你的兄弟,我會給他們出路。”
“出路?”張令皺着眉道:“他們會有什麼出路?”
“出路有很多,有的你根本不知道,”李自成道:“最基本的道路有兩條,一是加入天命軍,二是回家爲民。”
張令緩緩點頭,半響方道:“回家爲民,他們沒多少土地,恐怕……”
“我會給他們分配足夠的土地,只要他們安心爲民,溫飽絕對沒有問題,”李自成想要勾動張令的心思,便道:“不僅他們,便是成都府,現在也是重新分配土地,天命軍秉承天主的宗旨,是讓屬地所有的百姓,都會‘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有地耕’,只要手腳齊全的人,都會有日子過。”
“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有地耕?”張令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流寇、流寇,不是四處爲寇,掠奪一番,然後換了地方嗎?
“天命軍的事,說來話長,咱們暫時不說這個,將來你有機會去成都看看,或是見到王維章,也明白了,”李自成道:“我且問你,今日的戰鬥,張將軍爲何會戰敗?”
這簡直是在傷口抹鹽,作爲將軍,戰敗是最大的恥辱,可是這個李自成……
張令冷哼一聲,道:“本人無將才,讓大都督見笑了……”
“見笑?”李自成淡淡笑道:“那張將軍說說,若是換了別人,又該如何臨敵?或者再給張將軍一次機會,張將軍是否有把握戰勝天命軍?”
“這……”張令頓時啞口無言,低着頭思索起來。
是呀,如果再有一次同樣的機會,該如何打敗天命軍?從與天命軍在戰場會面以來,他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帶着士兵脫身,根本沒想過要打敗天命軍。
在戰場,他根本沒有打敗天命軍的機會!
被天命軍的士兵羞辱之後,他心有怨氣,倒是想過如何打敗天命軍,可惜時間太短了,一時沒有主意,現在想來,還是麼有辦法。
難道天命軍是不可戰勝的?還是自己無法戰勝天命軍?
他忽地擡起頭,死死盯着李自成的雙目,“以大都督看……”
“除非天命軍的將領打盹了,在人數相同的情形下,你是不可能戰勝天命軍的,”李自成要搖搖頭,幽幽地道:“你張令不行,曹詔不行,洪承疇更不行!”
“爲何?”張令吃了一驚,雙目瞪得滾圓,道:“曹詔,世之虎將,洪承疇,五省總督,他們曾經將流寇打得屁滾尿流,你將他們不放在眼,難道你與他們在戰場相遇過?”
“張將軍稍安勿躁,”李自成淡淡一笑,回身道:“小米,給張將軍鬆綁,賜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