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在遠山頂部留下數道長長的霞光,李自成走出營房,他知道,現在的天,黑得特別快,便帶着何小米去王喜的家,不過兩三裡的距離,一路都是耕地,並沒有山峰等險要地段,所以只帶了一個小旗的親兵。
不知道是天冷,還是沒有進入耕作的時間,道路兩側,鮮有人影,只有寒風,吹在面龐,冷得蝕骨。
李自成沒有穿戴鎧甲,也不是迷彩服,而是深藍色襖褲,頭帶着黑色的圓邊氈帽,倒像是一位老成的商賈。
王喜早已在大門外等候,見到李自成,遠遠迎過來,拱起雙手道:“大都督真是守信之人,大都督能親自來,小人家真是蓬蓽生輝!”
“王里長客氣!”李自成拱手還禮,笑道:“只是勞煩王里長了!”
“沒有,沒有,大都督說哪裡話,”王喜躬着身,用手向前面一直,“大都督,請!”
入了廳堂,王喜親自奉茶水,又讓何小米他們隨意落座,那邊夫人已經在催着晚飯了,王喜只得將李自成引入裡側的小間,卻將何小米等人留在外面寬闊的廳堂。
推開小間的門,迎面一股熱浪,李自成低頭一看,小間內早已生了兩個炭火盆,炭火燃得很旺,難怪室內溫暖如仲春。
兩名小婢拂柳穿花,不消片刻,方桌已是擺近二十道菜餚,葷菜爲主,除了雞鴨魚肉,還有不少山的乾貨,此時正冒着蒸汽,鮮香無。
令李自成感到怪異的是,桌只有兩副碗箸,難道今日只有自己這一個客人?聽說王喜有兩個成年的兒子,他們也不桌嗎?
他一向不拘禮節,對於自己的到來,給王喜家造成的不便,多少有些愧疚,但身份在這兒,王喜家雖然小富,畢竟只是里長,是自己的說了,他的兩個兒子恐怕也不敢桌,便將心思丟了開去。
王喜取過一罈老酒,拍開封泥,室內緩緩出現一道異香,“大都督,這是塵封了十年的燒刀子,算不得好酒,但很帶味,大都督不要介懷纔好。”
“王里長費心了。”李自成心道,不是蒸餾酒便好,除了蒸餾酒,現在的白酒,度數應該都不會太高。
王喜先給李自成滿,隨後也給自己滿,雙手捧起酒盞,道:“這第一杯,小人敬大都督,說實話,起初聽說流……大都督來到王家樓,小人着實嚇了一身冷汗,沒想到大都督軍紀嚴明,軍容齊整,對百姓秋毫無犯,不,天命軍還處處爲百姓着想,王家樓的百姓,可是修來的福分,小人代表王家樓的百姓,敬大都督……”
“哈哈,”李自成在大笑聲,也是捧起酒盞,“如果天命軍不關心百姓的死活,那和朝廷的軍有什麼區別?”也不多言,揚起脖子,一口乾了。
王喜也是幹了,將杯口朝下隨意亮了一下,再緩緩放下,給二人滿酒,卻是不說話,只盯着李自成看。
“王里長?”李自成在自己的臉摸了一下,也沒發現什麼。
“小人失禮,大都督贖罪贖罪!”王喜拱手示意,隨即拿起竹箸,“大都督嚐嚐,都是家常菜,也沒什麼特色。”
三杯酒下肚,喝酒的速度緩了些,王喜倒是頻頻勸菜,李自成幾乎將桌的菜餚嚐遍,覺得夫人的手藝不錯,雖是家常菜,口味卻是不錯,便也誇了兩句。
王喜再次斟滿酒,並沒有舉杯,卻是道:“大都督,小人有一言……”
“天命軍的屬地,都是軍民一家,王里長有什麼話,不妨直說,”李自成笑道:“只要不是軍事機密,本都督……”
王喜猶豫了片刻,終是道:“大都督,天命軍已經佔據了西部數省,未來何去何從……”
李自成淡淡地道:“王里長認爲,天命軍會接受朝廷招撫嗎?”
“不會!”
“爲何?”
“天命軍與流寇不一樣,與朝廷的軍隊也是不一樣……”
“王里長算是說對了,”李自成的臉,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瞞王里長,本都督也是貧苦出身,因爲衣食無着,遂走這條道理,起初只是爲了吃飽肚子……”
“即便是爲了吃飽肚子,天命軍也和流寇不一樣,”王喜輕輕搖頭,“小人見識過流寇,雖然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幟,每到一處,必是奸#淫捋掠,見了大戶人家的財物、錢糧,雙目都是放光……”
“流寇是流寇,”李自成嘆道:“他們沒有補給基地,要想讓屬下的士兵吃飽飯,只能到處掠奪,天命軍從一開始,與他們走的不是一條道!”
“大都督是說……”
“本都督當初起兵,不僅是爲了自己,也是爲了所有的百姓能吃飽肚子,”李自成淡淡地道:“所以,本都督並不打算流竄,而是建立天命都督府,讓自己屬地的百姓,都能吃飽肚子。”
“那朝廷的大軍不去征剿……”
“沒有,”李自成搖搖頭,道:“實際朝廷根本沒有發現天命軍的存在,直到天命軍在邊陲坐大,南下四川……”
王喜若有所思,眯雙目,沉思良久,忽地雙目一睜,道:“小人明白了,流寇雖然也是饑民,但他們只會搶奪,每到一處,會增加更多饑民,所以引起朝廷的主意,而天命軍卻是不聲不響,積攢實力……”
“哈哈,用搶奪的手段,財物的確來得容易,但長期下去,誰來生產呢?特別是糧食,地裡一時半會可張不出莊稼,”李自成悠悠嘆口氣,道:“破壞起來容易,恢復生產難呀!”
“所以,大都督的屬下,百姓必定安居樂業,”王喜沉思片刻,又道:“也只有大都督的屬下,百姓纔會安居樂業,小人雖然沒有去過,也可想象得出……”
“哈哈,現在的王家樓,不是天命軍的屬下嗎?”李自成大笑,“其實天命軍早先的屬地,如果讓王里長見了,只怕要大吃一驚!”
“這……”
“次告訴你們,即使沒有耕地,也可以讓你們發個小財,這段時間忙於軍政事務,差點忘了,”李自成從懷掏出一疊白紙,遞了過去,道:“王家樓以南,都出都是深山,只要能找到足夠的原料,不愁掙不到銀子……”
王喜結果白紙,看了很久,卻是沒有頭緒,“大都督,這是什麼?”
“這種生產的方子,像這燒刀子的製作方法,”李自成指着酒罈,道:“不過,這張紙,並不是生產白酒的方子,而是生產玻璃!”
“玻璃?”王喜皺着眉頭,雖然盡力思索,卻是從未聽過。
“是一種透明的物事,像是水晶,”李自成道:“可以代替窗戶紙,也可以放在屋頂透光,大戶人家,還可以放在書桌……”
“這是玻璃?”王喜驚叫一聲,道:“小人似乎在商州見過一塊,一尺見方,十兩銀子都買不到……”
“依王里長看,如果生產出這種玻璃,能不能掙到銀子?”李自成笑道:“聽說王里長家有兩位公子,可以讓一人從事耕作,一人生產玻璃。”
“小人多謝大都督!”王喜雖然不是商人,但玻璃的利潤,他可以想象得出,這絕不是發點小財,他起身欲待跪拜,卻被李自成攔住,遲疑片刻,拍了拍手,小間的們被輕輕推開了。
一名女子低着頭緩步進來,女子不過十四五歲,頂梳着高高的桃花髻,膚色偏白,隱隱有一些麥黃,但臉蛋極爲精緻,櫻桃小嘴下,尖尖下巴十分養眼。
她身着白色短襖,外面套了一件對襟無袖馬甲,將身段完全掩藏起來,下穿天藍色皺褶長裙,蓮步輕移,款款而行,間或露出一雙粉紅色繡花鞋。
李自成覺得怪,女子的走路時,雖然輕盈,卻是十分穩健,顯然不是丫鬟小婢,與丫鬟小婢的青衣亦是不同,正思索見,王喜卻是含笑道:“大都督,這是小女玉兒!”
玉兒自然是王喜唯一的女兒王婉玉。
王婉玉不待王喜吩咐,已經走到李自成身邊,先是福了一福,也不說說話,只是看了王喜一眼,臉兒已經羞得通紅
王喜淡淡一笑,道:“玉兒,大都督是貴客,一向是請不來的,先給大都督斟酒!”
“是,爹!”王婉玉雖是答應着,卻是忸怩不安,一雙小手在身前攪做一團,再次看了她爹一眼,猶豫片刻,終於走向李自成的身邊,也不說話,只用雙手捧起酒罈,給李自成斟了大半盞,又給她爹斟了酒,然後放下酒罈,呆呆地立在她爹身邊。
李自成聽她聲音,如是黃瑩出谷,瞧她低眉順目的樣子,倒有些像初次見到的穆思蓉,不過,自己是生客,王喜讓女兒出來斟酒,不知道什麼意思。
如果是通家之好,亦有以女眷出來拜見的,但自己與王喜,除了這次晚飯,僅僅是工作的關係,見面的次數都是不多,更談不通家的老朋友了。
王喜卻是端起酒盞,面含笑,道:“小人再敬大都督,感謝大都督對小人的提攜……”
李自成亦是舉杯,笑道:“王里長不用客道,軍民一家嘛!”
女子紅着臉,也不看李自成李自成,見酒盞空了,又是給二人拯救,恰好青衣小婢來添菜,便向李自成福了一福,趁機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