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萬時期一些重大的事項都在同時推進,除了南北開關外,帝國的軍事組織也發生了重大變化,這種變化是戚繼光將他在南方練兵的經驗帶到了北方,最終提升了北方軍隊的戰鬥力和鞏固了北部防務,這對於帝國來說意義是重大的,它支撐了萬曆朝的幾場戰爭,並使日後帝國的軍事體系不至於那麼崩壞。
海瑞是文官中的特殊,戚繼光是武官中的特殊,海瑞的成功在於他無黨,戚繼光的成功在於有人賞識,譚綸就是戚繼光的賞識者。譚綸是一位很有特點的官僚,他是文官出身,但是卻喜歡軍事,當海盜侵入南直隸和浙江的時候,他曾親自組織隊伍前去作戰,一度親自在戰場上與倭寇搏殺,此後一直到福建巡撫位置上的他始終跟御倭聯繫在一起。他的身上不具備一般文官的酸腐之氣,卻有着武將的豪爽。整場御倭戰爭,譚綸跟俞大猷、戚繼光都是同等性質的人物,但由於他的文官身份,歷史對此並無過多註解。
當譚綸巡撫福建的時候,他將戚繼光從浙江召來任福建總兵,兩人一起收復了興化、仙遊,結束了這場曠日持久的御倭戰爭。之後譚倫又相繼總督陝西、四川、兩廣等地,隆慶元年,譚綸成爲薊遼總督,開始負責薊州至山海關一線的防務,來到這樣一個軍事重地已經不是南方可以比擬,尤其是隆慶和議之後,宣大、陝西之地再也無戰事,這個時候薊鎮的位置卻又突兀出來,因爲這裡偶爾還會發生不受約束的朵顏部和圖們汗騷擾事件,這個時候,譚綸將戚繼光調到薊鎮來擔任總理薊遼、保定、昌平軍務官。
譚倫給戚繼光安排了這樣一個職位,這屬於之前沒有的慣例,之所以要這樣做,是想讓戚繼光管轄範圍寬一些,能夠多做些事情。戚繼光來到後,當地將領們多不聽他的指揮,不久,薊州總兵被調走,戚繼光還是獨掌本地防務。這後面的一切都是張居正在操作。
譚綸和戚繼光無疑是幸運的,他們在薊鎮這個地方可以爲所欲爲,可以充分將他們的想法付諸實施,因爲他們背後有張居正在打點一切,而張居正背後就是皇上,這使得譚綸和戚繼光不用操心政治,只負責軍事,在這方面,兩人無疑是幸運的,而嘉靖朝的那些文臣武將們則沒有那麼好的運氣。
張居正用譚綸、戚繼光正是想對帝國的軍事組織進行改組,具體實施的方略就是參照戚繼光南方練兵的經驗,建立攻防一體的作戰體系,但這跟南方不同,北方的士兵對他這個從南方來的人並不買賬,況且薊鎮這個地方的士兵向來跋扈不服管束,戚繼光慢慢的感覺到若想調教好這些士兵是不可能的,他的心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設想,那就是將浙江的原班人馬帶到薊鎮來。
這種想法是非常危險的,本來戚繼光在南方靠帶私兵作戰就受到非議,現在竟然要將這些私兵帶到薊鎮來,往大的方面說此舉等同於謀逆,但時代不同了,隆慶皇帝和張居正充分信任戚繼光,加上那位令所有人懼怕的高拱,他們都是改革派,他們都是爲了帝國着想。
戚繼光的想法很快得到批准,他將這些北方的將士完全拋棄,另起爐竈。開始調過來的是三千浙兵,不久增加到兩萬人,他以這些浙兵爲統率,再輔以北兵,這樣戚繼光的練兵方略纔可以順利推進下去。
戚繼光本來的想法是練成強大的戰兵,以騎兵爲主,以徹底打垮蒙古人的戰鬥力爲目標,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永樂時代,戚繼光對付倭寇的那一套用來對付蒙古人並無效果,況且朝廷和蒙古已經達成和議,再進行戰爭已經不合時宜,所以最終決定的練兵方略是以防禦爲主。
戚繼光依靠的主力還是他從南方帶來的那個混成旅,一個以步兵爲主力的混成旅,這個混成旅包括戰車、步兵和騎兵,作戰的時候先將戰車排一行,戰士先用戰車上的佛朗機炮開火,然後再將鳥銃放光,接着步兵出擊,這些步兵包括藤牌手和長槍手,步兵攻擊完畢後,騎兵再出擊。戚繼光一共建立了七個這樣的混成旅,每旅馬步兵加一起有七千人,重輕戰車有三百餘輛,戚繼光將這七個混成旅放在京畿周圍拱衛。
戚繼光的練兵方略究竟有無效果我們不得而知,因爲不久朝廷便跟蒙古實現了和議,我個人認爲戚的這一方略對付蒙古騎兵效果並不大,因爲他們不是南方的步兵倭寇。
在戚繼光鎮守北部邊防的15年,雖然有張居正的支持,但是他面臨的壓力也很大。北兵看不起南兵,北兵經常將南兵的功勞居爲己有,那些世襲的軍戶看不起這些從南方來的募兵,對於這些問題張居正總是讓戚繼光以忍讓的方式解決。
張居正對於譚綸和戚繼光的支持的確是無私的,張居正給戚繼光提供大量的資金用於購買軍火、馬匹、兵器,而其他軍鎮則沒有這種待遇,張居正還要求戚繼光屬地的文官不要干預戚繼光的軍務,對於當地反對戚繼光的將領張居正總是不動聲色的將其調走,對於朝中反對譚綸和戚繼光的官員張居正也都將他們統統調到地方。張居正和譚綸、戚繼光的私人信件來往十分頻繁,張居正經常讓譚倫和戚繼光按照他的意思上奏摺,然後再由自己票擬,報馮保批紅。
當譚綸死後,戚繼光對張居正的依賴更加強烈,在張居正返回家鄉葬父期間,戚繼光竟然惴惴不安,他自己心裡明白自己完全是靠着張的庇護,一旦張這個靠山倒了,自己也就什麼也不是了。他去信給張居正表達了他的擔憂,張居正對戚繼光進行了安撫,在信中張居正說道接替譚綸的是樑夢龍,樑是自己人。看見首輔對自己如此信任,戚繼光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派了一隊鳥銃手保護張居正南下,而張居正竟然也坦然接受。
張居正對戚繼光的過分關懷的確是不恰當的,這會令其他邊鎮的將士們寒心,也會加劇他們跟戚繼光的矛盾,而張居正寫給戚繼光的信件也會作爲日後羣臣倒張的重要證據,因爲在本朝中樞結交邊將乃是大忌,宦官汪直和首輔夏言都曾犯了這樣的大忌。
在邊關並無戰事的情況下,戚繼光逐漸將心思放在修建長城上,在張居正和戚繼光的推動下,薊鎮到山海關一帶的長城在徐達修建的基礎上又加固了。
對於一個喜歡真刀實槍的將軍,戚繼光在薊鎮的15年過的並不愉快,他只好將自己的過剩精力發揮在不斷的練兵上。當張居正死後,戚繼光很快被改任廣東總兵,雖然這個位置依然顯赫,但對於戚繼光來說無疑是貶黜,他很快成爲一個被帝國遺忘的人,也許只有在東南滅倭的那段時間纔是他一生真正的輝煌。沒有戰爭的生活對於一名武將來說的確是悲劇。
戚繼光雖然在寂寞中死去,但是他留下的薊鎮班底卻在萬曆朝幾場大的戰爭中發揮了光和熱,這些南兵老實、低調、吃苦,從不爭功,很多硬骨頭都是他們去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