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趕到西城的蒲良俊站在一片黃土上,伸着脖子看着下面黃泥巴糊牆的深坑,深處的水很渾,幾個軍卒卷着褲腿赤腳在裡面用木桶打水送上來,一想到這些天全城喝的水都是這款式,他就有些反胃。
他看向一旁的親兵:“問着了沒有,當時哪些領頭動的手?”
“就一個,看相貌是個元人,魁梧得很,鋪子就是被他拆的。”
“元人?”蒲良俊深深的吸了口氣,“確定?”
“那些鬧事被抓的百姓都這麼說,應該沒錯。”
元人啊...蒲良俊有些出神,昨夜和他談生意的是個漢人少年,今天帶頭鬧事的是個元人,這些是不是在告訴他,現在的定遠城裡到處都是元軍的諜子?
至於這些諜子爲什麼要煽動難民對水井動手,蒲良俊想到了昨夜那個少年臨走時的話:
“別說你不知道怎麼宰了魏老三,理由我都給你找好了,水井出事,關乎定遠安危,他不可能不來查看,城裡的治安不是你管?多帶點人,宰了他之後收住消息開城門,接下來該做什麼不用我教你。”
“當然,你也可以試試把這件事告訴魏老三,但你怎麼確定魏老三那邊我沒派人?你怎麼確定泥腿子魏老三不會比你這麼個到了這種關頭還要講道義的土財主狠不下心?”
原來這就是那些諜子給他的理由,難民鬧事,衝擊水井,確實是件大事。
一旁的親衛小心詢問:“大帥,那些鬧事的難民...”
“砍了,”蒲良俊面無表情,“既然敢鬧事,那就去死。”
“是!”
親衛轉身便想走,但蒲良俊皺了皺眉頭,忽然叫下了他:“等等。”
親衛茫然回頭,蒲良俊改了主意:“先別管難民,去尋魏副帥,告訴他水井出事了,城裡可能要斷水,讓他過來一趟與本帥商議!”
......
“這細皮嫩肉的土財主,真的敢對魏老三下手?”藏在民居里的巴爾思一邊解着捆住馬六甲的繩索,一邊好奇的問。
顧懷坐在一邊,眉頭也皺着:“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不當回事的人,肯定也是不講道義的,我現在只是擔心價開低了,蒲良俊想要坐地起價再拖一段時間。”
“那咱們就這麼幹等着?”
“不然還能怎麼辦?”顧懷一攤手,“該做的都做了,蒲良俊狠不狠得下心,咱們現在沒辦法干預,說到底玩陰謀詭計就這樣,終究比不過真刀真槍。”
他感嘆道:“以後說什麼也不幹這種破事了...進城之前我還覺得這活兒簡單,現在看來成不成都得看天意,一不小心就玩脫,還是得帶兵攻城好一點。”
一旁的馬六甲聽得一臉懵,被捆了一夜的他有些沒力氣,還是掙扎着起身:“蒲大帥爲什麼要對魏大帥動手?”
“因爲兩個人的出身終究不一樣,魏老三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沒什麼心理壓力,打贏了就繼續當個割據軍閥,打輸了大不了就一死,但蒲良俊不一樣,享過福的人很難豁出去的。”
顧懷敲了敲桌子:“官兵圍城,造反的本來心理壓力就大,現在元朝雖然遍地起義造反,看起來岌岌可危,但樓閣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倒下來,定遠這種小地方,很難和官兵正面對抗。”
“再加上缺水,斷糧,人心浮動,難民鬧事,蒲良俊和魏老三自己也明白,要想守下去...很難。”
“這個時候面前出現了一條活路,魏老三也許不會管,但蒲良俊一定會死死抓在手裡,這就是爲什麼我們會進城的原因。”
巴爾思在一邊插嘴道:“這些你一早就想好了?”
“計劃定下來之前,我就聽說了一些定遠的情況,纔有了這個想法,只是沒想到居然是自己進城...不過現在看來簡直是老天爺賞臉,一切都還算是順利,咱們只需要耐心等着消息傳出來就行了,接下來到底是元軍進城還是定遠死守...一半一半吧。”
顧懷看向晴朗的天空:“終究是要看看蒲良俊的賭性有多大,還有...魏老三是不是那種說死就死的貨色。”
......
“抽刀子,砍過去!”一臉陰沉的魏老三收到消息立馬下了城牆,帶着親衛一路到了西城,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難民,下了個簡單的軍令。
一個個親衛沒有猶豫,直接抽出佩刀,開始朝着那些聚衆鬧事佔了道路的難民頭上砍去。
慘叫聲此起彼伏,魏老三的臉色卻沒有一點變化,他微微轉頭看向傳遞消息的士卒:“大帥在哪兒?”
血腥的場面讓士卒的臉有些白,聽到問話,他戰戰兢兢的回答:“在...在那幾口井那兒。”
魏老三擡起腳步,片刻後又放下,他皺了皺眉頭:“事情查清楚沒有?”
親衛上前一步:“報大帥,難民聚衆搶水鬧事是真的,水井那邊已經被蒲大帥的親衛戒嚴,我們...進不去。”
“濠州城那邊還是沒消息?”
親衛搖了搖頭,魏老三有些失望的走向西城。
這些王八蛋,沒一個靠得住的,當初說好了一同起義就是自家兄弟,如今元軍圍城了一個都不見來解圍。
不過最讓魏老三擔心的還是水井出了問題,按道理說難民聚衆鬧事,蒲良俊自己鎮壓下去就行了,爲什麼要把他叫過來?元軍就在城外,城防不比這些破事重要得多?
只能是出了些蒲良俊都解決不了的事情,才送了消息讓他趕過來。
面對滿街哀嚎奔走的難民,魏老三臉色沒變,情緒卻是有些焦躁了。
蒲良俊那個廢物總不至於幾口水井都看不好?自己當初推這個草包上來當牌坊到底是不是做錯了?難道真就該像手底下人說的那樣,把這個想要投機一點本事沒有的廢物隨便打發了事?
遠遠的出現了成列的警衛,紅巾裹頭甲冑塗紅,是蒲良俊的親兵,看見魏老三來了,一個個紛紛行禮,卻攔下了魏老三身後的親兵:“蒲帥有令,西城戒嚴,不得帶武器進入!”
魏老三的親兵頭子銅鈴大眼立馬一瞪:“你們這幫狗日的,造反?!看不見魏大帥來了?老子們是魏大帥的親兵,還要看你這娃娃的臉色?”
“蒲帥有令...”
“夠了,”魏老三面無表情,“薛二,王老五,你們跟着本帥進去,其他人就地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