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東城比起西城秩序顯然穩定了許多,沒有沿街或睡着或死去的難民,也沒有偶爾劃破夜空的慘叫。
而與東城破落低矮民居形成鮮明對比的,自然也是一棟棟佔地極廣的宅子,定遠雖然不大,但每個地方都不缺有錢人,而東城恰恰是定遠有錢人聚集最多的地方,看來連起義造反都要對不同階層的人區別對待。
輕巧落地,隱藏在黑暗與光明交界處的顧懷從巴爾思背上爬下來,搖了搖頭:“不能再走了,前面的街道上巡查的軍隊數量頻率起碼翻了三倍,而且那些宅子都亮着燈,裡面住了人,再走屋頂絕對要被發現。”
揹着顧懷在屋頂院落之間如履平地的巴爾思臉不紅氣不喘:“那怎麼過去?哪棟宅子纔是?”
顧懷忽然回頭,看着他若有所思:“你還別說,東城到西城,少說也幾裡地,還要翻牆上房頂,你這身手...有點電影那味兒了。”
“什麼?”
顧懷繼續自顧自說道:“可能是以前窩的地方小了,總覺得這年代被吹得太過頭,什麼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的猛將,還有什麼平地躍高牆橫渡七八丈之類的都是瞎扯,但你說你一個從草原來武功都不知道是什麼的元人都能這麼猛,這世上還真說不定有這東西...”
“武功?”巴爾思看着街道明亮處巡查走過的起義軍士卒,蹲了下來:“那是你們漢人練的,全是花架子功夫,草原上的角抵纔是...”
顧懷愣了愣:“還真有?你見過?”
巴爾思臉上立馬又出現了那種草原人的自豪:“見過!南下的時候,平了幾個縣城,裡面就有什麼武林高手叫囂着要和軍中勇士比角抵,當時我還去看了呢!結果一個個瘦不拉幾的,兩下就倒了,只可惜我當時沒能上去讓那些漢兒見見草原勇士的雄風...”
顧懷又湊近了些:“那有沒有什麼‘乾坤大挪移’之類的?聽說過沒?”
巴爾思滯了滯:“沒...”
“‘九陽神功’呢?”
“也沒有...”
顧懷立馬露出嫌棄的眼神,看巴爾思猶如在看一隻土鱉:“這些都沒聽說過,會這些的都沒打過,也好意思說漢人武功廢物?”
說完不等巴爾思回過味兒來,他就立馬轉移了話題:“先說正事,別看這裡大宅子那麼多,元帥府肯定好找,蒲良俊住的地方,駐守的士卒肯定最多,而且馬六甲不是說了,掛着元帥府的牌子嗎?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過這幾條街。”
巴爾思心想這還用你說?
“還有,過去了之後,你得先把我送進去,”顧懷繼續侃侃而談,“之前一直認爲起義軍全是草包,但現在看起來他們只是不想管西城,你看看東城這巡查力度,估計元帥府裡更厲害,我得找到蒲良俊,在找到他之前,絕對不能被其他人發現。”
巴爾思的眼神有些奇怪:“這就是你爲什麼帶我進城的理由?”
“當然,你以爲我爲了什麼,報復?”顧懷大義凜然,“那怎麼可能,當然是因爲從其他人那兒聽說了有這麼條好漢,纔想着給你爭取個立功的機會,你想想,要真是定遠投降,你不得升官發財?再說了,就憑我的性格,怎麼會隨便選個人就帶着進城?”
巴爾思點點頭:“也是...”
顧懷鬆了口氣,暗道僥倖。
其實他還真沒想到這些。
計劃嘛,狗頭軍師嘛,提個想法就行了,該怎麼完成那就不是他該關心的,他怎麼知道自己會被年輕人逼着進城?
他原本是要去造反的...
還好運氣不錯,原本只是想坑一把的巴爾思居然是個好手,總算是給這次行動減小了些阻礙,而且一路雖然有些波折,他現在好歹也走到了正軌上。
接下來只要到了元帥府,那這事兒估計就八九不離十的成了。
顧懷拍了拍巴爾思的肩膀:“走一個!”
......
夜色已經深了,在花園裡徘徊了很久的蒲良俊還是進了書房。
之所以不挑個夫人的閨房休息,說到底還是沒心思,想一想前段時間打下定遠被推舉成大帥風光無限志得意滿的自己,蒲良俊就想抽自己一個耳光,真是想不到才風光兩個月報應就來了,就眼下這情況,他實在沒什麼信心能把自己保下來。
至於那些個夫人和兒子女兒?就更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只要他蒲良俊還活着,還能留下家財,再討幾個夫人生幾個孩子不是什麼難事。
劃破夜空的喧譁讓他皺了皺眉頭,只是拍了拍桌子,書房的門立刻被打開了:“大帥,有人想要爬牆進帥府,被巡邏的士卒發現了。”
“爬牆?”蒲良俊的眉頭皺的更深,“幾個人?”
“就一個,已經跑了,暗哨已經派了出去,應該是西城跑過來的難民犯了失心瘋...”
“還是小心一點,多調些警衛過來,”蒲良俊左眼皮跳了跳,“讓他們守在前院,後院這裡...”
“送消息過去,就說本帥今天在二夫人那裡睡。”
“是,”地上的士卒起身,正想跟着蒲良俊一起去後院,卻發現蒲良俊沒有動作,“大帥您這是...”
“本帥今晚就睡書房,小心駛得萬年船,”蒲良俊揮揮手打發了他,“對了,記得讓二院那邊把燈挑亮些。”
“是。”
門被關上,晚春的天氣已經有點熱了,蒲良俊脫了外套就穿着一件涼衫靠在太師椅上,沒來由的又一陣心慌。
他不斷的安慰自己,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如今外面元軍圍城動作詭異,但城裡還是安全的,就算有刺客進了府,多半也是奔二院去的,到時候他在書房安全着呢。
可洞開的窗子還是讓他不能心安,他想了想,抄起硯臺,赤着腳往窗臺走想要把窗子關上。
感嘆聲忽然劃破了安靜的書房:“嘖嘖...你到底是有多怕死。”
蒲良俊的身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