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顧懷被重新帶了出去,年輕人打了個哈欠,一旁的侍衛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公子,這傢伙太滑頭了些,說了那麼多,跟沒說有什麼區別?是不是爲了保命,才故弄玄虛?”
年輕人搖了搖頭:“不太像,如果說一開始先聲奪人還有那麼點裝樣的意思,後面那些話還算是有理有據,給他個機會也無妨。”
侍衛還是有些不滿:“可襲殺了元人軍官是事實,要是帶着這麼個漢人上前線,怕是軍營裡要多出些對公子的非議...”
年輕人扶了扶頭上的冠,站起身子負手走到門旁:“我從爺爺那兒學到的最大的道理,就是這世上很多人是很有用的,前些年爺爺就說過,大元到了現在就是四處漏風的破房子,而他自己就是那個縫補匠,有用的人多一些,縫補起來就省些力,站着看戲或者落井下石的人多了,這房子早晚有一天會塌。”
“他是不是故弄玄虛想要保命,或者孤注一擲想要謀條活路,都不重要,定遠註定要破,他既然敢說,我就敢讓他試試,如果到了最後他沒用,唯一的損失可能就是他晚死了幾天。”
侍衛笑了笑:“公子心中有數就好,此人雖然滿嘴大話,但還算是個讀書人模樣,也算是漢人翹楚,勉強能給公子當狗了...”
年輕人的眼神突然有些奇異:“幹嘛把自己罵進去?他是當狗,你又有什麼區別?覺得自己是從大都侍衛親軍中出來的,就能在我面前挺直了腰板說話?”
他負手走出門去,話語伴着春雨落地:“下次再敢多嘴,就別想着回大都了,南方死了這麼多人,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夠格成爲活下來的那一個。”
......
被安置在一間破茅屋的顧懷看着正在漏水的屋頂,嘆了口氣:
“真他孃的倒黴,這輩子算是和茅屋過不去了,之前住了幾年茅屋,現在還是在茅屋,以爲來了濠州造反就能出人頭地,結果現在淪落到給元人當狗,這世上的事兒還真說不清楚...”
但少年人的眉眼突然舒展開來,他的語氣也帶上了些歡快:“不過好歹算是賭贏了一把,那傢伙的身份還真和我猜的差不多,這種愛裝逼的貴族子弟,就喜歡搞禮賢下士的面子工程,天生就以爲自己是人上人喜歡收人當狗...不過得虧我沒一股腦說完,不然別人把咱們踢了自己去幹怎麼辦?到時候下去了見着那老哥都尷尬。”
小侍女揉了揉因爲長久捆縛而有些血流不暢的手腕,皺皺眉頭:“顧懷,你又在說胡話了。”
她按了按茅草鋪成的牀板,小心的坐了上去,看到牀沒塌,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打量了下四周,突然開口:“這屋子比我們之前的大誒。”
看着小侍女絲毫沒有爲自己之前的英明神武口若蓮花有些許動容,顧懷有些惱了:“咱們命都差點沒了,還惦記你那破茅屋?”
“可今年屋頂沒修哩,你平時又忙,我力氣又小,要下了大雨,會不會塌啊,”小侍女躺在牀上自說自話,“城東本來討飯的就多,要是咱們一直不回去,屋子會不會被他們佔了?”
顧懷總算是聽明白了,小侍女這哪兒是不明白,分明就是繞着彎想勸自己回去。
他沉默着一屁股坐到牀上,悶了半晌才擠出句話:“睡進去點,擠不下了。”
等到牀上空出些位置,他這才和衣躺下,小侍女的身子緊緊的靠着他,在雨夜裡帶來些溫度,顧懷嘆了口氣:“這次要是能把命保住,還能抱上大腿,起碼也得整個有兩間牀的屋子,之前那幾年還不覺得,你現在都這麼大了,還天天跟我睡一張牀,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小侍女沒說話,呼吸打在顧懷的脖子上有些癢。
顧懷知道小侍女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前和顧懷鬧脾氣的時候,就總是這麼賭氣不說話,既不鬧也不走,家務活還是做,但總感覺飯菜味道差了點,洗腳的水不夠熱,顧懷也不是沒想過治治她這毛病,可有一次兩人整整半個月沒說過一句話後,他算是徹底服了小侍女這毛病。
顧懷只能安慰道:“你想想,咱們在那小縣城,又沒地又沒房子,現在還能勉強湊合,以後怎麼辦?世道亂起來,崔掌櫃的酒樓早晚開不下去,那縣令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被起義軍給抓去砍了腦袋,咱們倒是能跑,可天下這麼大往哪兒跑才能安生?”
溼氣讓他的嗓子有些啞:“要是我一個人,實在不行變成穿越者之恥,要個飯也能活下去,可你一個女孩子,我不爲自己考慮也得爲你考慮吧?”
“再說了,要是能過上好日子,誰願意天天住破茅屋?大好機會就擺在眼前,朱老哥那是什麼,那是指路明燈啊,只要跟着他混,不說什麼開國六國公,高官厚祿總是妥妥的吧?這種穩賺不賠的生意,不比什麼種地讀書來的好?你就是惦記之前那安穩日子,想回那破地方去,可之後十幾年別說安生了,他孃的人都要吃人了。”
身後還是沒有傳來小侍女的聲音,顧懷往後肘了肘:“喂,這不是民主協商嗎?光我一個人說話像什麼樣?眼下倒是不用造反了,跟着朝廷大軍混飯吃,你還不滿意?不過先說好啊,要是這陣風頭平安過去,我還是要去找朱老哥的,到時候你可別...”
少年的話語聲忽然停住,他微微轉頭,看着雨夜裡已經沉沉睡過去的少女,話語停在了一家之主的威嚴裡。
少女的鼻翼有節奏的舒張着,看不出樣貌的黑臉上睫毛很長,大概是做了個不好的夢,所以在微微抖動,修長的脖頸下兩隻手團成小拳頭,緊緊的抓着顧懷的衣袖。
顧懷嘆了口氣,認命的躺了回去,猶豫了下又脫掉了衣服慢慢的給小侍女蓋上。
“這都多少天沒洗臉了?也不知道洗把臉再睡,讓你遮住臉,沒讓你對我遮啊,這大半夜的看着瘮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