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出山陽鎮出發,沿着官道走到黃昏時分,顧懷一行人才終於接近了陳家堡。
到了陳家堡外頭,絡繹不絕的商旅來往極爲熱鬧,而顧懷等人剛剛下馬,也自然有陳家堡的人過來交接,還有專人拿着小冊子一臉恭敬的上來詢問是否需要歇腳的地方飯食以及馬匹草料。
顧懷接過小冊子一看,感嘆不已,還真是隻要給錢這地方什麼都能享受得到。
當下他對陳家堡的印象更加立體了,和想象中老百姓自發聚集形成的軍事土堡不同,陳家堡的人,都是實實在在的生意人。
顧懷看向一旁的靜念,靜念立刻上前和夥計交涉了起來,過了沒多久,一個管事匆匆趕來:“哎喲,陳軍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實在是沒想到陳軍爺這麼快就再來了...”
他的三角眼迅速而又隱晦地掃了一眼顧懷:“這位是...”
“是我們百戶大人,也是我昨天說的那筆買賣的買家,”靜念咳嗽一聲,“帶我們去見陳家堡主。”
“這可不巧,”管事搖搖頭,“家主今兒一早就出門談生意了,還沒回來呢,要不大人們明兒再來?”
靜念愣了愣,隨即有些惱火,他在外頭可不像在顧懷面前那麼低眉順眼,這個年代官府都那鳥樣,官兵能好到哪兒去?
他一把抓起管事的衣領:“昨天就談好了,老子要回來看馬,現在跟我說不在?入你孃的...”
“和尚,好歹出過家,現在又是官兵,注意些言辭。”
靜念愣了愣:...是,大人。
他鬆開管事的衣領,替他撫平褶皺,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然後用深情的眼神看着他:“我相信陳堡主應該在,能不能請他出來見一見?不要忙着拒絕,因爲只要你搖頭或者說不,接下來就會看到自己的後頸窩,懂了嗎?”
顧懷欣慰地點了點頭:“孺子可教。”
......
“夫君,只派個管事去...是不是不太好?”陳家堡的議事廳內,一個美婦人有些憂心忡忡,“畢竟是個當兵的,要是不講理起來...”
“不講理?”陳家堡主陳栻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冷笑一聲:“上門問馬,說是要買,今天就帶人來了,你還不懂什麼意思?天下的狗哪兒有不吃屎的,天下的官兒哪兒有不貪的?這擺明了就是要強吃咱們!可咱們在北邊也不是沒有關係,這面子,我還真不想給!”
美婦人有心想要再說些什麼,但見到自己夫君一意孤行,她又一向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只能幽幽嘆了口氣,不再開口。
而陳栻眼珠轉了轉,就想起身去叫護衛看好大門,顯然也是害怕上門的官兵發了瘋,可他屁股纔剛剛離開太師椅,外頭就傳來了聲音:“老爺,老爺,這些官兵...哎喲!”
陳栻擡起頭,敞開的大門處走進一個人影,因爲背對着陽光看不清容貌,但身上的書生儒袍的袍裾還在隨風搖擺,來人梳了個簡單的髮髻,上頭連個髮簪都沒有,乍這麼一看,像極了落魄書生。
但陳栻卻知道來人的身份,因爲在年輕男子跨過門檻後,幾個披着甲冑的士卒拿着刀架在管事脖子上,亦步亦趨。
年輕男子在堂中掃了一眼,看見只有兩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幾個士卒便放開了管事,他則是轉身一掀袍裾在末座坐下。
陳栻的臉色陰沉得已經可以滴出水來,他瞪了一眼連滾帶爬逃離士卒的管事,止住了管事開口,隨即換了個笑臉,拱手道:“見過大人。”
幾個士卒自覺站到顧懷身後,還有幾個則是拔刀守住了門口,顧懷挑了挑眉頭:“知道本官是誰?”
“昨日大人屬下上門時,已經說過了,”陳栻掃了一眼靜念,“當時恰巧草民也在,這才知道大人的身份。”
顧懷笑了一聲,說不清什麼意味,他的目光落到了美婦人身上,陳栻臉色一變,擋在了有些害怕的美婦人前面:“大人,不是草民推諉不願意見大人,實在是草民剛剛纔回來,還請大人不要怪罪。”
所幸顧懷沒有要在這上面追究下去的意思,他收回目光,對着鬆了口氣的陳栻說道:“本官來陳家堡,是做生意的,和氣生財的道理,陳堡主應該比本官懂。”
“大人說的是,說的是。”
“那就讓院子裡的護衛們下去吧,既然談生意,總不好太過劍拔弩張。”
陳栻的嘴角有些苦,讓護衛下去?到時候誰知道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可看議事堂中的情況,顯眼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於是他轉身扇了管事一巴掌:“廢物,怠慢了貴客,惹了好大麻煩!還不快滾出去,讓他們散開?”
莫名其妙捱了一耳光的管事頭都不敢擡,匆匆出門了,顧懷擡手讓士卒放行,聽見外面喧鬧的人聲漸漸安靜,才繼續開口:“本官要的東西,陳堡主應該知道了。”
陳栻在椅子上坐下,撫摸着扶手,咬了咬牙:“草民知道,昨日便備好了二十匹馬,想要贈與大人,今日大人既然大駕光臨,倒是讓草民省了送過去的工夫,實在是大人愛民如子。”
“愛民如子”四個字他彷彿用盡了全力,好像牙齒合攏就能生生從顧懷身上咬下一塊肉來,這都多久了?自從陳家堡和北邊搭上線,有多久沒出現過這種大頭兵上門勒索的情況了?
更別提還是用刀架着管事的脖子,一路走到了議事堂!這事要是傳出去,陳家堡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名聲,能夠給那些商旅提供安全感的名聲,又沒了。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顧懷居然還不滿足:“二十匹?”
他輕笑一聲:“不夠。”
陳栻的眉頭緩緩挑起:“那依大人意思...”
“兩百匹陳家堡最好的馬,一個月的草料,全套馬鞍,還有負責餵馬的二十個民夫,”顧懷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扶手,“別覺得本官太過分,這些東西陳家堡拿得出來。”
陳栻怒極而笑,拂袖起身:“大人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些?!陳家堡無能爲力,恕不遠送!”
顧懷敲着扶手的動作停了下來,有些疑惑:“既然是做生意,自然是要說完要價,再談成本,本官還沒提要拿出什麼東西,陳堡主急什麼?”
他對上了陳栻的眼神:“陳堡主該不會以爲本官是白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