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進入被改成臨時辦公衙門的縣衙,顧懷就感受到了後世去公務部門辦理業務時候的拖沓和熱鬧,春日溫暖宜人,城內殺氣四溢,縣衙裡卻是一副摩肩擦踵其樂融融的場景,當然如果不去看被擠在角落裡的一些漢人,只看那些站在一起高談闊論的元人,這幅場景還是很和諧的。
原本以爲想從軍只需要草原年輕人打了招呼,有巴爾思跟在一起來縣衙打個照面就行,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在知曉了來意後,縣衙辦公的軍方官員禮貌而冷漠的讓顧懷先去轉軍籍。
這一下子顧懷就傻了眼,他的路引都是掏錢讓人做的,原本在那個小縣城生活了四年,籍貫也理所當然的落到了那個地方,但現在要轉民籍爲軍籍很顯然用假路引和身份證明沒辦法糊弄過去,沒辦法顧懷只能老老實實地去了隔壁的定遠戰後重建戶籍造冊衙門,老實地掏出了給縣令打工三年換來的身份證明。
這一番折騰讓顧懷出了滿頭的大汗,不過大元帝國的部衙唯一優秀的點就是缺少了很多的程序主義,顧懷本以爲自己只是一個毫無背景也沒有從軍經驗的小城平民,哪怕有草原年輕人的賞識,也會遇到無數輕蔑和冷待,但沒想到那些基層官員看到他的名字和籍貫,以及從六品百戶腰牌後,並沒有太多特殊的表示,但也沒有任何的刁難,只是輕輕揮手便放他過去。
直到把民籍轉爲了軍籍,正式成爲了一名大元軍人,顧懷還有些不可思議,他拿着衙門開具的軍籍文書,看向一邊的巴爾思:“大元的衙門...都這麼好說話?”
巴爾思搖了搖頭:“應該是主官大人打了招呼。”
他朝着一旁等待的那些漢人撇了撇嘴:“那些纔是...漢人的正常待遇。”
顧懷這才瞭然,看着手裡的文書有些憂傷。
與人爲善是好事,但怎麼看草原年輕人都不是那種好人,付出越多的人往往想要獲得的也就越多,這種公開表示“這人我罩了”的態度,讓顧懷有些瘮得慌。
等到最後一個章蓋完,天上的太陽已經到了西邊,那些個早早來到衙門等待成爲新組百戶所漢兒員的漢人們還在排隊,而顧懷卻已經成爲了一名大元的軍官。
走出衙門,寸步不離跟了一天的巴爾思拍了拍顧懷的肩膀:“從今天開始,咱們就是同僚了,現在是去領人還是先去軍營看看?”
顧懷打量着西斜的夕陽:“軍營...分的營房大不大?按道理說我也是個軍官了,怎麼也得有兩張牀?不然我侍女睡哪兒。”
巴爾思臉上露出迷茫神情:“一個千戶所一個駐地,百戶倒是有單獨的軍帳,但軍營...又不準帶侍女。”
顧懷臉色微白:“不準帶侍女...那我侍女怎麼辦?”
巴爾思像看白癡一樣看着顧懷,大概是想說連這都不知道,還想當兵?
顧懷往日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在小侍女面前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視角嘲弄這些古人是白癡,但等到巴爾思這憨貨都用這種目光當面表示他是白癡後,顧懷自然無法接受,腳步有些踉蹌地出了大門。
小侍女一直等在門外,尋了個蔭涼角落免得自己的臉被曬得更黑,正眯着眼睛看着重新恢復了些活力的街巷,看到顧懷鐵青着臉的模樣,頓時緊張了起來,小跑到了他身邊,顫聲問道:“他們...知道了?”
顧懷心想知道什麼?片刻之後他就反應了過來,小侍女應該說的是他想去造反的事情。
這丫頭還真把主僕兩的身份定位擺在了反賊上?
他搖了搖頭,話語艱難:“軍營...不準帶侍女。”
小丫頭聲音更加顫抖了:“你有沒有和裡面的大人說,我可以給軍營做幫工,只要有個住的地方就行。”
“軍營一個女子都不許進去,而且我剛纔問過了,當了百戶,每天都得出操,”顧懷嘴脣有些發乾,聲音微啞:“而且過些日子說不定還要去濠州打仗,就更不能帶侍女了。”
他擡頭望天:“咱們可能...要租個宅子。”
“租宅子?”小侍女的聲音因爲不安有些尖利,“咱們都沒錢了!”
“不,還有一點,”顧懷指了指她的腰間,“你還藏了五兩銀子。”
他感嘆道:“當初咱們走的時候收賭債,你去堵了王差頭家的門,收了一兩,又去隔街清賬,沒錢就提了些臘肉,低價賣給了鄭屠夫...算一算差不多是五兩銀子。”
小侍女震驚了:“你怎麼知道?”
顧懷有些傷心:“年紀輕輕的不學好,就學會藏私房錢了...”
小侍女低下了頭:“上次聽你說筆太差了,我就去問了私塾的齊先生,說好點的狼毫要五兩銀子,就想攢點錢到了濠州買給你...你平時又不捨得買。”
她蹙着眉頭有些愁苦:“這些年就存了十兩銀子,其他的都讓你花出去了,這一路上都是走路借宿,倒是一分錢都沒有花過,可那十兩銀子也被收了,就剩下最後這點收來的賭債,租房子那得花多少錢?咱們原來的屋子可是一分錢都沒花,而且還要算上吃飯添置傢俱...”
顧懷頭大如鬥,阻止了小侍女的碎碎念:“好了好了,花那三十兩不是爲了弄兩張路引嗎?說起這個我就來氣,什麼他孃的童叟無欺官府都看不出來,下次能回去一定要找他們麻煩,還說什麼我是給朝廷當差的才只收了三十兩...”
他居然還有些委屈:“我一個大好青年,一不嫖二不賭...什麼你說坐莊?穩贏的那算什麼賭?你以爲當年高數我是白學的?”
一旁的巴爾思看着主僕兩在租房子與否這件事情上開始爭論不休,跟了一天的脾氣漸漸按捺不住,他有心想要打斷,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插不進嘴。
這一對主僕往屋檐下一站,就着蔭涼聊着家長裡短,好像就自成了一個世界,他們忘掉了其他的東西,眼睛裡只有以前那些平淡的日子和以後可能會到來的安穩生活。
“明早去軍營挑人,今晚住哪兒還沒着落,”過了很久,顧懷才舉手投降打斷紛爭,“巴爾思肯定回軍營,我得先給你找個地方住。”
巴爾思終於能開口了:“我不急,我不急,跟你們一起去找也行的。”
顧懷瞥了他一眼,心中頓時瞭然,難怪這憨貨今天跟了一天都不嫌煩,估計是年輕人給了什麼命令讓他寸步不離盯好自己。
這是還沒放下戒心?
顧懷也沒拆穿他,走出屋檐,走在陽光下的時候突然心中一動,回過了頭:
“這住的事情...你們報不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