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讓兩邊的人都沉默了。
過了許久,朱重八才嘆了口氣:“何必如此?”
落魄文士懂了朱重八的意思,問的是既然早就決定了要拋棄手底下的人,何必還要帶他們在深山老林裡受罪。
“投靠濠州城和進濠州城,是不一樣的,”落魄文士搖搖頭,“濠州城五個元帥,郭元帥只是其中之一,而將軍以前和孫元帥...有些舊仇。”
他挑挑眉:“不然將軍自己就可以起兵,何必到定遠寄人籬下?”
“是不一樣,”朱重八把手上沾的松針拍乾淨,“難怪你們只派了人去濠州城,見了幾個大帥後約好了讓人過來接應。”
落魄文士有些意外,眼前這個郭元帥的親兵,好像並不簡單。
“讀過書識過字?”
“自學過一些,”朱重八摸了摸頭髮,“之前我是個遊方僧,遊歷兩淮之後回到寺裡,還沒來得及再剃度,就去濠州城投了軍。”
“原來如此,”落魄文士好像失去了些興趣,“可惜了。”
兩人的對話雲裡霧裡,讓旁邊的人聽得一頭霧水,好在朱重八和落魄文士都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意思,對話點到爲止,彷彿只是一次簡單的試探。
“再往上走點,有條溪流,旁邊葬了我們好些弟兄,”落魄文士繼續道,“從定遠出來,好些兄弟受了傷,又進了山,不得已只能葬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
朱重八往山上掃了一眼,只能看見鬱鬱蔥蔥的樹林,看不見落魄文士口中的山清水秀:“先生也會惋惜?”
這一聲“先生”顯然讓落魄文士很受用,他撫着鬍鬚態度緩和了很多:“既然選擇起義,身家性命早就拋之腦後了,有這樣的下場,是一早就預見的事情,何來惋惜?”
“我等終究是爲了大義...”
“大義?”落魄文士冷笑一聲,“誰的大義?你的?還是我的?”
他站起身子:“該走了。”
一行人再次動身,幾個士卒在前披荊斬棘,朱重八幾人落在後面,艱難地朝着山上行進。
不知又過了多久,等到繞過幾棵尤爲高大的松木,踩過一片樹莓叢後,一行人眼前終於是豁然開朗,林間出現一片平地,密林在此處斷絕,一條溪流緩緩流淌,擡頭眺望還能看見隱沒在雲中的西山山頂,以及那繼續綿延上去的樹林。
而在溪流附近,一片隆起的墳塋很是顯眼,只不過連塊碑都沒有,想必過個幾年就會完全消失痕跡。
落魄文士拍了拍身上的松針,正想說點什麼,身後一聲喊叫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回頭一看,幾個士卒滿臉驚恐看向身後,在他們曾經跋涉過的密林中,走出了幾個提着刀的人影。
極其滑稽的一幕出現了,兩撥人就這麼對視着,誰也沒吭聲,一邊大概是因爲壓根沒想過有追兵,一邊則是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追上了。
所幸巴爾思腦袋還沒宕機,在顧懷心中是個憨貨印象的巴爾思爆發出了前二十多年最爲高光的一次急智,他轉身衝着林子裡喊了一聲:“找到了,上!”
落魄文士和朱重八的臉色一同陰沉下來。
......
“軍爺,俺這路沒帶錯吧?”
“沒帶錯沒帶錯。”
“俺可是山陽鎮子最好的獵戶,這些年俺都把這山走遍了,要說在山裡找人,嘿還真是幾百個人都不及俺一人頂用。”
“厲害的厲害的。”巴爾思擦了把腦門上的汗,心想還好嚇住了這些叛軍,不然就他帶的這幾個人,怕是還不夠對面打的。
看看之前在山下的情形就知道了,這些個官兵真不是對面那幫亡命徒的對手。
他擺擺手讓士卒們坐下休息,準備等人手齊了再出發,同時看着對面的壯年獵戶:“做的不錯...繼續追下去,賞錢不會少了你的。”
“啊?還要再往上走?”獵戶摸了摸手中的弓,“軍爺,聽俺一句勸,這上頭邪得很,黃皮子都成了精,俺以前來打獵見過一隻全身白了的黃皮子,聽老人家說黃皮子多活一年長一根白毛,那黃皮子得活了多少年?俺也就是在那邊林子布了些陷阱,實在沒怎麼往上走過...”
“那哪兒多廢話?”巴爾思有些惱了,“讓你追你就追,官兵的話都不聽了?”
獵戶嘟囔一句:“上頭也就有個土匪窩子,有什麼好追的?那幾個歹人要是學乖了,掩了腳印氣味,上哪兒追去?要俺說啊,就在半山腰守着不更好些...”
巴爾思起身的動作一滯:“土匪窩子?”
他擡頭打量着前頭的密林:“什麼樣的土匪窩子?”
“就前些年鬧災那會兒,好些人活不下去就落了草,”獵戶往山上一指:“就擱這山裡窩着,建了個山寨,還搞了個聚義堂呢!後來給官兵剿了,再加上這些年真活不下去的都去造反了,這才荒廢下來。”
“還有多遠?”
“翻過這坡就到了,”獵戶撓了撓臉,“就在那幾個歹人走的方向。”
巴爾思呆呆的站了片刻,帶着怒意轉身:“你怎麼不早說?”
“啥?”
巴爾思懶得理他,看向靠過來的士卒:“顧百戶到了哪兒?”
“稟大人,顧大人在鎮子裡募集了些民兵,耽擱了些時間,現在還在進山的路上。”
“來不及,”巴爾思搖搖頭,一指旁邊的士卒,“你,帶幾個人和這獵戶一起,繼續追下去,記得沿途留下訊息,切勿被那些叛軍發現,等顧百戶到了此地,再帶人追上去。”
被指到的士卒一個激靈:“是!大人!”
他朝着剩下的士卒一揮手:“走,去那土匪窩子看看!要是我沒猜錯...咱們可能還能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