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剛剛還英雄氣十足的老頭被殺豬一樣提了出去,面帶微笑的獄卒說要送他上路,顧懷只感覺自己造反的路有些命途多舛。
這都是什麼事兒?
有些大的動靜驚醒了附近牢房裡關着的漢人百姓,面黃肌瘦邋遢潦倒的人們默默起身,一起看着正在拼命掙扎的老頭,在等待着什麼。
戲文上說過的,這樣的好漢,多半是不怕死的,都敢造朝廷的反了,還怕挨這一刀?所有人都在等待老頭說點什麼,比如“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之類的話,如果這次能僥倖不死,叛亂平了日後說不定還能成爲自己對兒孫們的談資。
但老頭確實是讓獄友們失望了,他緊緊的扒着牢門,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牢房裡鑽,兩個高大的漢人獄卒差點拉不住他,只好叫罵着往他身上招呼,想讓這老頭吃痛放開鐵鉗般抓着牢門的手。
殺豬般的哀嚎讓小侍女有些煩,她往顧懷身後鑽了鑽,那老頭不知道犯了什麼邪,居然對着顧懷來了一句:“兄弟,救我!”
兩個獄卒立馬警惕的看了過來。
顧懷面帶微笑友好的朝兩個獄卒點了點頭:“老人家有些犯糊塗了,在下今日才進的牢獄,和老人家素不相識,還請兩位大哥動作快些,老人家這都含飴弄孫的年紀了還敢造反,實在是唯恐天下不亂,就該明正典刑。”
老頭滯了滯,片刻後臉上露出怨毒神色:“他也是白蓮教的人,他也要造反!你們把他拉出來,讓我和他一起上路!”
顧懷動了動身子,綁着的鐵鏈發出輕微的響聲:“老人家,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在下清清白白的讀書人,可從來不信白蓮教那一套。”
“你不得好死!”
“老人家,一路走好。”
......
叫罵聲腳步聲漸漸消失,顧懷臉上的微笑漸漸斂去,最終變得面無表情。
昏暗的牢房裡,小侍女靜靜的看着顧懷,有些瘦的小臉上兩隻大眼睛很專注。
顧懷開口了:“怎麼,以爲我在愧疚?”
小侍女沒說話。
顧懷卻好像被戳中了什麼,擰了擰眉頭:“我有什麼好愧疚的,我又不認識他,自己選的造反,要死了關我屁事?之前是看他有辦法逃,纔想着拉拉關係,現在被人賣了,難道要我當個英雄好漢把他救下來?”
他晃了晃身上的鎖鏈:“你以爲我是誰,張無忌嗎?跳個崖還能練九陽神功,把鎖鏈繃斷和獄卒拼命?”
這幾年聽了不少故事的小侍女有些認真的想了想:“張無忌比你好看。”
這倒是確實,能把趙敏周芷若迷得神魂顛倒的張無忌,怎麼想也比還是個清秀少年的顧懷好看得多。
顧懷有些泄氣,他靠在牆上,自嘲笑了笑:“我還祝他一路走好呢...再過會兒說不定我死的比他還難看,他好歹造過反了,我呢?”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還沒有因爲造反被砍頭,就因爲官府要充數被關進牢獄等待死亡的顧懷,又一次看清了這個無比荒誕而又合理的現實。
還好他並沒有完全把希望寄託在陌生人身上的習慣,纔沒有因爲老頭帶來的些許逃脫機會破滅而感到絕望,他只是靠在牆上,做爲和老頭在這個世界上聊天的最後一人,品着他的遺言,有些遺憾,看來是沒辦法先混到紅巾軍系統裡當個朱老哥的引路人了...
......
傍晚時分,定遠百里外的偏遠驛站下起了雨。
這已經是濠州城起兵的第三個月,作爲濠州城轄區的定遠也出現了白蓮教造反,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作爲一個縣城,能享受和濠州城一樣被圍了三個月還沒破的待遇,實在是滿地紅巾起義後有些別樹一幟的風景。
所以相比之下城內駐紮着白蓮教的紅巾軍,城外驛站駐紮着元朝的正規軍隊的場景,也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正是梅子時節,年久失修的驛站裡牆上有些水漬,幾個元軍低級將領正圍着地圖討論着什麼,守在門口的士卒悄悄的打了個哈欠,如果不是地面微震盪起了小水窪裡的水花,抖碎了屋檐落下的雨珠,這一幕還有些意外的和諧。
一隊騎士出現在了驛站外,首位披着蓑衣帶着幃帽的人影輕巧的翻身下馬,在擡步進入驛站的同時解開了蓑衣的繫帶,身後的侍衛快步跟上將蓑衣拿在手裡,而脫去蓑衣束縛的年輕人則是取下幃帽,朝着快步迎出的衆人笑了笑:“越往南方走,就越是不習慣,尤其是這春天的雨,淅淅瀝瀝的讓人心煩,不過一想到還有個定遠沒破,這雨也就顯得可愛了些。”
帶着些草原口音的年輕人朝着幾個臉色大變想要行禮的低級將領擺擺手:“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行禮就不必了,你們只需要知道接下來生死在我手裡就行,這幾個月來定遠戰事,是誰負責?”
一個元將走了出來,忐忑不安的叉手行禮。
年輕人點了點頭:“是個千戶?無所謂了。”
他頭也不回的朝着室內走去:“拉出去,在軍營祭旗。”
那行禮的元將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茫然擡頭不知所措,其餘幾人倒是反應過來了,下意識就想跪下爲同袍和上司求情。
“別跪,誰求情誰就一起去死,我從徹裡不花那兒討了定遠的差事,要的是迅速平叛,別讓我多出來什麼清洗軍中派系的活兒。”
已經快跪下的幾人硬生生把膝蓋直了起來。
無視了被拖出去的元將的哀嚎,年輕人看着桌上的地圖有些出神,侍衛則是拿出輕便的皮甲給他披上,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幾個元軍軍官大氣都不敢喘。
過了很久,年輕人才擡起頭來,看着幾人的畏懼模樣笑了笑:“害怕什麼?剛剛接手軍隊,總要找個人殺雞儆猴,現在雞殺完了,留着你們這幫猴子還有用,畢竟又不可能我自己去打定遠,鎮定些。”
這掏心窩子的話讓幾人更加害怕了。
“定遠敵情,我軍佈防,器械糧草,所有事情,挨個彙報。”
“地方民政,漢人鄉里,有什麼說什麼,畢竟我不太關心這個。”
年輕人的語氣很真誠:“先說好,別讓我不舒服,因爲我現在就很不舒服,所以很有可能讓我更不舒服的人會白死。”
“誰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