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很淺的顧懷又一次被牢房外面的腳步聲驚醒,黑暗中他的一雙眼睛微微睜開,靜靜的打量着在牢房外面巡邏的獄卒。
身後的小侍女靠着他已經睡得很熟了,身體的正常需求告訴顧懷他需要進食飲水和睡眠,但顧懷知道現在不是奢望這些的時候。
大概穿越者都會有這種通病,當你以往的見聞遠遠領先這個時代的時候,看這個時代的任何東西都會帶着天生的優越感,顧懷也是這樣,所以往前推這四年,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很矜持而且驕傲的憧憬着自己混出頭的一天,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低賤的死在牢房裡。
他費勁的分泌了些唾沫滋潤了一下乾涸的喉嚨,準備叫住外面那個漢人獄卒,說出自己盤算了一整晚的說辭。
但另一個人的到來打斷了他的動作。
“...要提犯人?可有文書?”
“瞎了你的狗眼!來的可是元人!”
“元人也不能...這位可是重犯,縣太爺說了的,是軍中那邊交代...”
“就是軍中要的!縣太爺?縣衙都沒了的縣太爺也能和軍中較勁?”
身份對比終究壓過了程序正義,獄卒有些不情願的回頭看了一眼在熟睡中的少年和侍女,掏出了鑰匙打開了牢門。
裝作熟睡被驚醒的顧懷很快被提出了牢獄,黑布罩頭,押上囚車,連續的顛簸中,顧懷的心中終於有了些驚慌,因爲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顛簸爲什麼會持續這麼久。
如果是提審,不應該走這麼長的路;如果是殺頭,看起來元人也不會吃飽了撐的把他提出來大費周章運上囚車。
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好身邊一直靠着的小侍女給了他一些安全感,顧懷推翻了原本盤算的計劃,開始緊張的思考起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變數。
等到了目的地,是凶神惡煞的劊子手,還是要主持正義的提審官員?
如果是提審,那還有周旋的機會,如果是劊子手,那就真的是絕境了,自己該怎麼從大刀下面把自己和小侍女的命給保住?
然而都不是,等到頭罩被扯下,顧懷只花了很短的時間就適應了那兩盞不算明亮的燭火,還看見了燭火旁正看着文書的年輕人。
年輕人是典型的元人相貌,好像呼吸都帶着草原上的青草味兒,他的樣貌很俊朗,身上的皮甲也彰顯了身份的特殊,因爲這玩意兒到了這個時代說到底是華而不實的東西,一般的士卒將領都不會穿着這不能防箭的玩意兒出來亂走。
年輕人放下手中的文書:“既然是讀書人,爲什麼要以下犯上襲殺元人?”
顧懷確認了小侍女還在自己身邊,微微放下了心,他收回眼神看向年輕人:“這位...將軍,草民實在是不得不反抗,草民本想花錢消災,息事寧人,但那位軍爺看上了草民的侍女,還一口咬定草民是反賊的奸細...”
年輕人愣了愣,往縮在顧懷身後只露了半張臉的小侍女瞧了瞧,轉向一邊的侍衛:“下面當兵的都已經這麼飢不擇食了?”
侍衛訕訕的沒敢說話,顧懷的眉頭卻是挑了挑。
自家侍女,容的別人指指點點?看你這年紀,你他孃的要不是生的好,憑什麼你在上面坐着老子在下面跪着?
但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顧懷也只能沉默無言,等待着年輕人的下一句話。
“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要讓人把你提過來?其實一開始看到卷宗的時候,我是讓他們殺了了事的,畢竟接下來的事情還很多,這些破事真不值得我浪費心思。”
“草民不知。”
“因爲讀書人是不會暴起殺人的,尤其是漢人讀書人,”年輕人似笑非笑,“這些年在大都我見過很多讀書人,別說殺人了,殺雞都提不起刀,當着十幾個士卒的面,還敢搶刀殺人,而且還殺成功了,說你是個叛軍奸細,我還真信。”
“草民練過些...家傳武藝。”
“別撒謊了,路引是假的,”年輕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桌上的兩份路引,“你到底是誰?”
原來問題出現在了這裡,顧懷恍然大悟,總算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到年輕人面前了。
白蓮教的老頭能買通漢人獄卒,自己也不是不能想辦法,負責提審的是縣令,自己還有時間掙扎,只要照着正常程序走,自己不是沒有一點機會。
但年輕人顯然是被這件事引起了興趣,只是略微一查,就查出來了自己的身份有問題。
這說明了很多東西,這個年輕人的心足夠細,而且這個年輕人的權力...足夠大。
他到底想要什麼?
顧懷突然笑了笑,努力讓自己的腰挺直一些:“囚車只走了半夜,還沒有出定遠地界,定遠叛亂未平,將軍莫非是此間負責平叛的將領?”
他的眼神很平靜:“和定遠叛軍相比,在下的身份就有些不重要了。”
燭火突然炸響了一下,燈花搖曳,窗外的雨聲漸漸停了。
“這番話倒是有些像讀書人了,因爲讀書人都很會講道理做生意,”年輕人拍了拍手,“有時候我也很好奇聖賢書到底教了什麼道理,讓一羣原本應該道德高尚的傢伙學會鑽營取巧,卑躬屈膝。”
他看向顧懷:“說的倒也沒錯,世道開始亂了,一個人的身份確實不重要,只要對大元的平穩有利,你可以是讀書人,可以是反賊奸細,甚至可以是心懷大元的官府臥底,我不在乎。”
“好好斟酌一下你接下來的話,因爲我起了興趣,當期望和收穫達不到平衡的時候,就想想你的命能不能把這差距給補全。”
他的視線轉向了旁邊的小侍女:“你很在乎她?”
這句話比任何威脅和恐嚇都來得讓顧懷心中一顫。
眼前這個人和那個攔路的蒙古漢子不一樣,他很聰明,他不好騙,他可以不在乎元朝的法紀,可以心平氣和的理會顧懷的意思並且坐下來談生意,他甚至可以一眼看穿什麼能夠真正的威脅到顧懷。
顧懷聽懂了他的暗示,所以他的臉色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正經。
“我有辦法七日破定遠,將軍,”顧懷一字一頓,“不傷一兵一卒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