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興差點笑了出來。
投軍？元軍都快打進城了，吃飽了撐的跑過來投起義軍？這個理由簡直是滑稽透頂，難怪軍士一口咬定那人是奸細。
他意興闌珊的擺擺手：“去吧，記得公開處刑，正好用來提振提振士氣。”
“是！”親信軍士取了令旗就要走，郭子興繼續端起茶杯發呆，但滿腦子都是城破了自己也跟着那幫泥腿子一起被元軍處刑的場景，越想越煩。
他乾脆吐了口濁氣，叫回軍士，決定跟着一起去看看這個蠢到用蹩腳理由就想混進城的元軍間諜。
出了由大族祖宅改成的元帥府，翻身上馬帶上親衛，郭子興趕到了城門口，這裡是南門，也是元軍攻城力度比較薄弱的一邊，所以囤積在這邊的士卒並不多，街巷上分佈更多的是因爲戰亂家破人亡的流浪漢。
而在城門口，正有一羣義軍士卒正圍成一團笑談着什麼，騎在馬上的郭子興臉有些黑，掃了一旁的親衛，親衛立馬接過鞭子上去一頓猛抽：“站崗，站崗！”
幾個士卒被抽得抱頭鼠竄，被捆縛在中間的年輕人也就這麼出現在了郭子興面前。
他的樣貌很奇特，典型的地包天，額頭和下巴突出，如果顧懷在這裡，大概就要感嘆一句：“好一個獨門兵器月牙鏟！”
郭子興也是因爲這相貌愣了愣，說不上醜，但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他清了清嗓子：“你是元軍派來的奸細？來濠州城裡想打探什麼？”
被綁的嚴嚴實實的年輕人平靜地回答：“我不是奸細，我是來投軍的。”
周圍響起一片鬨笑聲，郭子興的嘴角也有了些笑意：“什麼時候了，還有人來投軍？”
他的臉色轉冷：“不用狡辯了，等會兒就把你拉出去殺頭！正好這些天教中兄弟都憋着股火，元軍奸細正好用來祭明王！”
年輕人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輕點頭：“哦。”
這下換成郭子興有些納悶了，奸細身份敗露，這人怎麼一點都不害怕？他定定的看着年輕人的眼睛，希望能看到慌亂和恐懼，這是他爲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但無論怎麼看，在這個年輕人的眼裡，他都只能看到鎮定。
一個奸細，用這麼蹩腳的理由入城探查情況被抓了個現行，按道理說此刻應該聲淚俱下渾身發抖祈求義軍饒命纔是，這個人怎麼會擺出這麼一副不怕死的模樣？
郭子興敢舉起反元大旗，能成爲義軍元帥，自然也不是什麼蠢人，他有些不敢小看眼前這個嚇不到的年輕人了，所以他收斂了神色，認真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朱重八。”
這名字很賤，一聽就知道出自貧農世家，只有沒讀過書一輩子在土裡刨食的苦哈哈，纔會給自己的兒子取這種名字，重八也就是八月初八，一個人一生在世間的稱呼就被如此潦草的定下。
郭子興點點頭：“來自何處？你說你來投軍，難道沒看到外面元軍已經圍城？”
“祖籍淮右，世代務農，”朱重八的神情依然很鎮定，“我來投軍，是濠州義軍中有我舊識，千戶長湯和是我好友，他寫信讓我來的。”
“湯和？”郭子興有些印象，那是個因爲勇敢作戰而且在義軍中有一定聲望被提拔成千戶長的年輕軍官，他轉頭看向親衛：“去一趟北城門，尋着湯千戶問一問，他有沒有叫這麼個朱重八的人來投義軍。”
“是。”
郭子興翻身下馬，親自給朱重八解開身上的捆縛，拍了拍他的肩膀：“若真是來投義軍的，那以後便是自家兄弟了，不過本帥看你膽識過人，就不要去湯和那裡了，給本帥當個親衛吧！”
朱重八輕輕點頭，學着其他的農民兵樣子行了個軍禮，正式成爲了起義軍的一員：
“是！”
......
元軍的行軍速度說不上快，尤其是在有一大批漢人步卒的拖累下。
走了一天時間，在驛站開始集結的元人大軍也只走了一半的路程，距離定遠縣城還有幾十裡距離，眼看到了個山清水秀有平地水源的地方，年輕人下令休整，整個軍陣一下子就散了開來。
顧懷蹲在囚車旁邊，剛想從小溪裡捧水洗把臉，就看到上游有蒙古軍騎兵在放水，立馬收回了手噁心的不行，他轉向囚車裡的小侍女：
“看看，什麼叫素質？真他孃的絕了，看不見下游全是等着喝水的漢人？”
小侍女也嘆了口氣：“顧懷，我餓了。”
“等我看看，”顧懷打量了一下正在安營紮寨的軍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飯，你說那傢伙是不是也太摳了一點，不給個身份也就算了，這營帳伙食怎麼也不解決一下？”
“背後說人壞話可不是個好習慣，”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尤其是被說的那個人還在聽的時候。”
顧懷默默轉身，看見了提着食盒的年輕人。
“這位...將軍，請讓我解釋一下，”顧懷的臉有些白，“剛纔那話...”
“無妨，說我壞話的人多了，不缺你一個，”年輕人在囚車旁放下食盒，對着小侍女笑了笑，“說到底還是有用沒用的問題，有用的人，有些話我可以聽不見，沒用的人，有些話可以不用說。”
顧懷愣了愣，隨即放鬆下來：“將軍看得透徹。”
“將軍聽起來有些怪，畢竟我還沒有軍職，叫公子吧。”
顧懷心想逼真是給你裝完了，自己一個讀書人都沒人叫公子，你一個草原蠻子怎麼還喜歡這稱呼？
但他的身體很誠實：“是，公子。”
“軍營佈防完了，所以想出來走走，想着軍中肯定沒人在意你們兩個，所以來給你們送些食物，”穿着皮甲的年輕人負手站在水邊，看着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和燃起的點點篝火，彷彿只是閒聊，“不過別把場面鬧得太難看，附近還是有很多巡邏的甲士。”
顧懷心想這活兒我熟啊，初擔大任的貴族子弟心中彷徨，覺得自己足夠優秀但是手底下人都是草包，想要找陌生人傾訴一番順便抒發下個人情操，這種故事以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他掃了一眼拿着糕點小心翼翼往嘴裡塞如同松鼠一般的小侍女，極爲狗腿的接了口：“公子可是有什麼煩心事？不妨和在下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