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地形,大致上是個“凸”字,半山腰往下是連綿的山脈,林密坡緩,真要爬起來也不算費勁,而在半山腰往上,整個山的上半部猛然拔高,山澗幽深,植被茂盛,讓人舉步維艱。
剛進入密林,顧懷就知道自己犯了個很大的錯,他本以爲可以無聲無息在黑暗裡帶領士卒摸到廢棄的山寨旁邊,但天黑之後極低的可見度和密密麻麻的藤蔓荊棘讓好些個士卒身上都帶了傷,不得已之下,半山腰上開始亮起星星點點的火把,在遠處看來很是顯眼。
事還沒完,火把亮起之後,士卒們的行進速度並沒有加快多少,能看得出來他們有些委屈:這天都黑了,使喚畜生也不帶這樣的,再說這山高林密,萬一要是中了埋伏,那豈不是大家一起玩完?
所以顧懷親自帶着批士卒在前面開路,後面的士卒卻已經開始偷懶,有些甚至坐在地上和同僚閒聊起來。
拔劍砍斷一根藤蔓的顧懷剛剛回頭就看到這一幕,他有心想要整頓一下軍紀,卻又害怕接下來就要打仗,要是再砍兩個人軍心動搖說不定他們就要重現白天的那一幕了。
所以他只是有些疲憊的揉了揉臉頰,什麼都沒有說。
畢竟不是自己親手帶出來的軍隊,能熊成這樣也不算顧懷的責任,事實證明他只是一開始想得太開朗,覺得起義軍的戰鬥力也不過如此,兩邊還是能拼一拼,卻忽略了自己手下的士卒沒拼命的心思,而對面的叛軍卻是不拼命就要死的。
再怎麼沒讀過兵書,顧懷也知道背水一戰的道理,當人沒了退路,往往就會爆發出所有的力量,這些士卒現在是官兵,打不贏是他顧懷的責任,他們只要沒死,回了定遠照樣吃餉,憑什麼要爲顧懷賣命?
顧懷收劍回鞘,總覺得這些士卒可能還沒有自己找來的民兵靠譜。
不過這也算是件好事,因爲這些士卒的表現徹徹底底熄滅了顧懷想和叛軍正面作戰的心思。
硬剛是剛不過的,那就只有下套,只要今晚這仗打贏,回了定遠說什麼也要讓這幫手底下的大爺脫一層皮。
顧懷看向一旁的獵戶,若有所思。
......
“大人,咱們是不是走得太遠了?”一個士卒抹了把汗,朝着一旁的巴爾思說道,“這烏漆麻黑的,咱們咋找?”
同樣一頭大汗的巴爾思眯着眼睛打量着對面的小山頭,罵道:“要他孃的你說?那獵戶說得清楚,過了林子,再沿着石壁走個半刻鐘,就能看到對面小山頭的廢棄寨子了,現在石壁走完了,要是那幫反賊真的在寨子裡,點火把不是告訴他們咱們來了?”
士卒往對面山頭看了看:“可這也沒啥寨子啊...”
“就是,這黑燈瞎火的,要是有人,不得有火把照亮?”另一個士卒也搭腔道。
跟畏懼說殺人就殺人的顧懷不同,對巴爾思,大部分百戶所的士卒還是極親近的,大概是這個元人百戶雖然說話毒辣,鞭子下得又狠,卻能和他們同吃同住的原因,最關鍵的是,當兵的對自己上官的性格都有一種直覺,看起來穿着儒袍說話文雅的顧懷好像比魯莽暴躁的巴爾思更危險,所以這些士卒在巴爾思面前說話要更自然些。
聽到手底下士卒都這麼說,巴爾思也不禁有了些自我懷疑,他摸了摸絡腮鬍子:“難道那些叛軍真沒在寨子裡?”
“大人,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要是等會兒顧大人...”
聽到顧懷的名字,巴爾思還有些來氣:“過去看看!不親眼看到那個寨子,老子纔不會下山!顧大人顧大人...那些反賊要真在寨子裡,老子怎麼也得搶個頭功,讓顧懷那小子看看老子的本事!”
幾個士卒撇了撇嘴,心想您在顧大人面前可沒這麼硬氣,被訓了跟個小媳婦似的話都不敢說。
但上官發話了,幾個士卒也只能硬着頭皮跟着巴爾思下了石壁,穿過一小片林子,朝着對面的小山頭摸了過去。
天氣已經入夏,林間本就悶熱,幾個士卒還穿着春天定遠發的軍裝,更是滿頭大汗,但解開領口袖口又要給蚊蟲可乘之機,一個個苦不堪言,反而是穿得一般厚實的巴爾思渾然不覺,大概是露一手給顧懷看的想法太過堅定,滿眼都只有對面那個夜色下的小山頭。
眼見就快出了密林,手底下的士卒卻突然壓低聲音喊了一聲,巴爾思聞聲過去,就看到士卒正舉着塊木板邀功:“大人,看!”
那塊木板顯然出自地上那個壞掉了的推車,巴爾思蹲下身摸了摸,明白過來。
這荒山野嶺的,哪兒來的推車?必然是他們已經接近了那個廢棄的寨子。
隨着繼續前進,越來越多人生活的痕跡出現,巴爾思他們甚至在林子裡發現了一棟小小的廢棄木屋。
等到終於走出林子,站在近處看着眼前出現的柵欄木牆,還有木牆裡的建築羣依然還是一片黑暗,巴爾思終於是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沒猜對。
那些反賊居然沒有圖便利直接佔了山匪的寨子,難道他們這些天真的在山裡當野人?
正當巴爾思想要下令返回的時候,一個眼尖的士卒卻突然一指:“大人!”
一縷火光出現在了廢棄的寨子裡。
隨即是第二縷,第三縷,直到密密麻麻燈火通明。
巴爾思目瞪口呆,手中的刀都緩緩垂下:“這是...鬧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