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爲我要給河水斷流?或者把河水給污了?我怎麼可能那麼蠢?”
回到囚車旁的顧懷在茫然許久後,忽然跳了起來不安的來回走着,不知是對着囚車裡的小侍女還是對着自己說話。
“計劃我給了,軍帳裡那些大老粗眼睛都亮了,可那王八蛋怎麼還設了套?居然要我進定遠?他知不知道進去的人八成是不能活着出來的?”
顧懷停下腳步,忽然認真的看着小侍女:“不行,咱們得想辦法跑,談生意不是這麼談的,按道理說,計劃我給了,人手他自己出,事成了功勞全給他,我們的命可以保下,但現在他居然要掀桌子做無本買賣,我能慣他這脾氣?”
小侍女剛剛纔睡了會兒,還有些迷糊,看着顧懷狂躁不安的模樣,她點了點頭:“好。”
那就跑唄,反正顧懷讓她一起來濠州,她也就來了,讓她進囚車,她也就進了,除了那十兩銀子她曾經勇敢的起來反抗過,其他時候--她從來都是聽顧懷的。
只要顧懷說跑,那她也不在乎要跑去哪兒。
但隨即顧懷就有些泄了氣,因爲可惡的傳令官已經騎馬趕了過來。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顧懷:“主官有令...”
沒等他說完,顧懷就認命的看向了小侍女:“記住,這幾天我可能不在,看不見我了不要慌,等到我回來...”
他猶豫了一下:“如果我沒回來,還記得之前說給你聽的那個地方嗎?”
傳令官沒有留給這對主僕太多時間,他打了個呼哨,兩個漢人士卒麻木的上來推着囚車就走,顧懷低聲說完了最後的話:“...情況有什麼不對,就不要等我了,別那麼傻,你一點都不笨,想辦法逃,逃到那個地方去。”
囚車裡的小侍女表情出現了一些慌亂,因爲顧懷很少用這種交代後事一樣的語氣同她說些什麼。
但靠過來的幾人根本沒留給這對主僕太多時間,看着囚車被推到中軍大帳的方向,顧懷手藏在袖子裡握緊了拳頭,只覺得心裡空了一片。
他轉過頭,看向傳令官,面無表情:“說好的那人在哪兒?準備一下,我今晚進城。”
......
身爲草原上的戰士,在部落裡也是被稱爲雄鷹的存在,被徵召南下來到被統治的中原大地,烏蘭巴爾思有着自己身爲蒙古人的驕傲,不太看得起已經淪爲喪家之犬的漢人,是很合理的事情。
所以對比之下,剛纔那個漢人書生對他的不尊重,以及軍令官警告的眼神,實在是讓烏蘭巴爾思憋了一肚子邪火沒地方發,再一想到自己南下平叛本想大展拳腳爲部落爭光,如今卻淪落到看守這些漢人民夫,他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抄起鞭子劈頭蓋臉的朝着那些正在挖土的漢人士卒民夫揮去:
“一幫廢物,動作快點!我奶奶來都比你們挖得快!”
沒被鞭子抽到的人羣裡發出幾聲嗤笑,對於漢人來說,草原上這種羞辱人的方式實在是太...丟人了。
果然是蠻夷。
但一想到這些蠻夷如今纔是中原大地上真正的主人,所有的漢人都只不過是在元人的統治下苟延殘喘的過日子,這笑聲很快又消失了,只剩下沉默麻木的鐵鏟帶起漫天的塵土。
而就在這道壕溝的對面,顧懷靜靜的看着馬上的烏蘭巴爾思,再看看那些埋頭挖坑的漢人,若有所思。
他看向一旁的傳令官:“這些漢人民夫從哪兒來的?軍陣集結的時候,不是隻有漢人士卒嗎?”
傳令官有些不耐煩,但想到剛纔顧懷軍中穿行一路叫罵的潑辣勁,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附近村鎮臨時徵辟。”
顧懷這才點了點頭,有些釋然:“難怪連頭髮白了的老頭都來了...你們良心不會痛嗎?”
傳令官冷笑一聲,一點也沒有想回答的心思。
顧懷也沒有再去問不願意來的民夫會怎麼樣,因爲結局好像不用想。
都已經不走正常徵召民夫的程序,開始逼迫村鎮百姓上戰場,那麼估計元軍也不會忌憚順手把不願意來的宰了。
當然,宰了之後他們的家產,也能順理成章的進元軍的兜裡,還沒打仗就有錢拿,誰不樂意?
將領們很高興,攻城有了民夫和炮灰,士兵也很高興,進城雖然也能搶,但還是有風險的,哪兒有搶外面的百姓來錢快?漢人士卒估計也很高興,他們總算不用去當第一撥擋箭攀附城牆的炮灰了,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唯一不高興的可能就是這些百姓,但又有誰會在意呢?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元朝永遠不可能把漢元兩個民族合併,消除階級,元人不會把漢人當成自己人,不管口號喊得有多冠冕堂皇,政策出的有多麼蠱惑人心,說到底還是成王敗寇罷了。
元人入主中原,漢人淪爲家畜,這就是現實。
顧懷深深的嘆了口氣,哪怕知道這種時代註定會被改變,但看着眼下這一幕,他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傳令官翻看了一下名冊:“烏蘭巴爾思。”
“在草原上是什麼意思?”
“赤金的雄獅,”傳令官也有些意外,“不知道是哪個運氣好的部落得了賜名。”
“就這?”顧懷看着烏蘭巴爾思揮舞的鞭子,“欺負手無寸鐵的民夫,也能叫這個名字?你們取名字的水平和東邊某個島國有的一拼。”
“話不要太多,主官說了,你最多帶兩個人。”
“只帶他就行了,要不是爲了增加可信度,我自己去活下來的可能性還要高些,”顧懷擡起腳步走向高頭大馬上正在肆意辱罵漢人民夫的烏蘭巴爾思,“剛剛跟着你們混,和其他人不太熟,帶個有一面之緣的,總是要安心些。”
他的腳步頓了頓,微微偏過頭:“畢竟我也說過要教他花兒爲什麼這樣紅...對吧?”
一直面無表情的傳令官滯了滯,臉上終於有了些變化。
這傢伙...這麼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