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官大人，丘千戶求見。”
軍帳裡的草原年輕人放下筆，有些失笑：“又要請戰？這是三天來第幾回了？”
“稟主官，第四回，要不要卑職...”
“不用了，敢請戰畢竟是好事，”年輕人搖搖頭，將信封口，“大元的將領，現在對於打仗是能避就避，以前馬踏萬里的氣勢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還能有將領主動請戰，總還算有點血性。”
“是。”
“這次怎麼沒聽到聲音？他上次不是在帳子前面罵什麼只圍不攻畏戰如虎麼？怎麼今天老實了？”
親衛的額頭出了些汗：“主官，丘千戶...是和其他三個千戶一起過來的。”
年輕人的動作頓了頓：“這是要向我施壓？”
他瀟灑寫意的起身，正了正頭上的冠：“讓他們進來，我倒要看看，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主官大人！”人還沒進賬，破鑼般的聲音就已經先響了起來，年輕人頭都沒擡就知道是長了一臉大鬍子的丘千戶。
作爲漢化比較明顯，起了漢名定居漢地的元人，丘千戶說話卻沒什麼漢人的委婉：“主官大人，已經圍城三天了！今天要是再不攻城，手底下的小兵們都要笑話了！”
年輕人輕輕拂袖：“笑話？有什麼可笑話的。”
“手底下的人都在說，說主官大人畢竟年輕，來之前放了大話，現在是狗咬刺蝟無從下手，只能圍城做個樣子，”丘千戶臉漲紅了擠出這番話，“還說這一圍怕又是兩個月！”
一旁見過年輕人喜怒無常模樣的千戶低聲喝道：“老丘！”
“別急，讓他說，”年輕人慢慢坐下，把玩起一支令箭，“是我把你調過來的，你有什麼想法，儘可以說來。”
丘千戶的驢脾氣也上來了：“主官大人調我過來，是信我老丘能打仗！如今城已經圍了，城裡那幫反賊就是欠收拾，讓俺老丘上，保管一輪就破城，何必學之前圍了兩個月的可憐模樣？”
這話一出算是把之前就負責定遠戰事的兩個千戶也得罪完了，兩人站也不是勸也不是，臉色端的精彩。
兩人已經開始隱隱後悔趟這攤渾水了，就不應該被這王八蛋拿言語一激就跟着來中軍大帳向年輕人施壓。
年輕人嘆了口氣：“之前的軍議，你們莫非忘了？”
幾個千戶對視一眼，同時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主官大人還真指望進城的那漢人少年能成事？
丘千戶又是第一個忍不住的：“主官大人...荒唐！老丘襲職從軍也二十多年了，從來沒見過仗這麼打的！那漢人不可信！”
“當時你丘千戶也一直點頭，怎麼轉眼就不認了？”
“那是老丘沒讀過書，被唬住了！要是那漢人現在還敢在老丘面前胡言亂語，老丘一刀砍了他！”
年輕人掃了一眼其他幾個千戶：“你們也是這個想法？”
幾人對視一眼，尷尬拱手：“還請主官大人慎重...”
年輕人挑了挑眉頭，正打算說點什麼，軍帳外響起一道聲音：“緊急軍情！”
傳令官匆匆入賬，單膝下跪，滿臉的不可置信和欣喜若狂：“主官大人，城門...開了！”
幾個千戶譁然轉身，年輕人的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他看向丘千戶：“怎麼樣？”
從來沒讀過書的丘千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絞盡腦汁擠了句戲文：
“主官大人...真乃神人也！”
......
站在城門口的顧懷看着立在千軍之前的那匹白馬，倒沒生出什麼“大丈夫當如是”的感慨，只是默默的想好歹算是把這一關過了。
接下來就是帶着小侍女去濠州城了，只希望朱老哥別爬太快，免得到時候自己巴結不上。
跟沉默的顧懷不同，站在他身邊的巴爾思興奮得臉都紅了，他是真沒想到這事居然能成。
看着白馬慢慢朝着城門靠近，巴爾思嗓音都有些顫抖：“唉唉，你說主官大人會給咱們什麼賞賜？咱們這麼大功勞...”
顧懷塌着眉毛：“賞幾個美人給你要不要？帥府開始弔喪了，蒲良俊的七個老婆在披麻戴孝，你要是不嫌棄...”
巴爾思一愣：“不可能吧，累死累活最後就賞這個？”
“開玩笑的，你還真信？”顧懷樂了，往城門另一邊努了努嘴：“難道你想當他爹？”
完成了弒父成就的蒲萬里現在也戴着孝，一身白衣年輕的臉上滿是悲慼，洞開的城門現在全是他爹留下的人，現在理所應當的成了大公子的屬下，乍這麼一看...投降的時候都不忘給他爹戴孝，實在是個大孝子。
巴爾思一撇嘴：“當他爹？晦氣...”
看見顧懷和巴爾思的目光，蒲萬里有些拘謹的往這邊點頭致意，然後又滿眼都是那個騎在白馬上準備到城門納降的年輕人。
說實在的，在下令放箭把他爹和魏老三一起射死的時候，他實在是沒多少心理掙扎。
畢竟不管換了誰，自己親爹天天在耳朵旁邊嚷嚷不止一個兒子聽着也費勁是不，聽個十幾年，那點親情早沒了。
所以蒲萬里的心思很簡單：既然爹你能投降，能靠投降換個官兒做，憑什麼我不能？
而現在做買賣的時候到了，蒲萬里有些緊張，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畢竟他對於自己的號召力...不對，是對於他老爹的號召力還是高估了一些，在打着魏老三想侵吞他老爹勢力，他爲父報仇宰了魏老三，現在想給大家一條活路開城投降的旗號後，還是隻收納了東城這一塊兒的勢力，其他地方壓根不搭理他。
所幸開個東城門也夠了，不過距離顧懷說的獻出完整定遠的好價錢還差了不少，所以蒲萬里不免開始患得患失起來，生怕騎着白馬的貴人惱了翻臉不認人。
還好那匹白馬上的人很溫和，不像是元人反而像是個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你就是蒲萬里？”
蒲萬里拿出了十足的恭謹態度：“見過大人，小人正是蒲萬里。”
“識時務，明大義，你很不錯。”
年輕人揮了揮馬鞭，示意蒲萬里起身：“定遠既然投降了，朝廷自然要分派達魯花赤（元人官職，類同縣令）過來，定遠雖然不足六千戶，但也是上縣，你就暫時代個定遠縣丞如何？”
蒲萬里大喜過望：“謝過大人！”
而等他擡起頭，那匹白馬卻已經往前去了一段距離，好像壓根沒聽到他的感恩戴德，讓他有些悵然若失。
白馬最終停在了顧懷和巴爾思面前，顧懷緩緩抱拳，強擠出個笑臉：“公子，幸不辱命！”
年輕人也笑了：“做的不錯，爲我牽馬。”
他擡起馬鞭示意了一下：“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