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放我們進去!看清楚些,我們是漢人!”
“鄉里鄉親的,給條活路吧!外面那些元人提着刀守着的,說不進城明天早上還在城門外就動刀子殺了!”
“二狗蛋!老子認得你!你造反之前我還接濟過你,快點開門放我進去,我還有些家財,全部給你!”
定遠城的西城門鬧哄哄的,老弱病殘擠作一團,前面的人哀嚎着求救着拍打着城門,後面黑壓壓的一片拼命的擠着,好像這樣就能離元人的刀刃遠一些,漆黑的天空下這些手無寸鐵的人各個面容悲慼,好多身上還帶着傷,頭一歪就死在了人羣裡,讓人觸目驚心。
作爲兩淮的軍事重鎮,定遠的城門自然是極高大的,爲了方便平時設立崗哨,大城門上還開了小城門,而此時就有幾個白蓮教起義軍的士卒透過小城門看着外面的場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領頭的隊正倒是當機立斷:“關門!快去稟報大帥,讓大帥下決斷!”
陰陽怪氣的聲音立馬頂了上去:“都這幅情形了,還讓大帥決斷?咱們可是義軍,這外面可都是附近村鎮的百姓,若是咱們死關着城門不放,到時候傳了出去...”
隊正回頭一看,正是隊裡的刺頭,這傢伙仗着上面有關係,不知道多少次頂撞了他,偏偏他還沒什麼辦法。
他只能強忍怒氣:“事出蹊蹺,誰知道元人會不會趁咱們開門的時候攻城?若是出了意外,咱們誰能擔得起責任?”
刺頭舔了舔嘴脣,曬然一笑:“多耽擱一會兒,這罵名可就要多上一些,到時候要是大帥決定要開門,我可是要清清楚楚的說明白,是你馬六甲不開門的,到時候這些鄉里鄉親想要罵人才冤有頭債有主。”
他挑眉示意了下外面:“看,又有人死了。”
一個挖坑時受了鞭子,早就進氣少出氣多的老頭躺在擔架上沒了命,他兒子往地上一跪就開始嚎,附近的百姓見了罵聲更加大起來,對着已經關上的小門指指點點,有些膽子大的,更是撿起石頭開始砸門,不知道的還以爲開始了攻城。
進退兩難的隊正當即傻了眼,他是真沒想到會攤上這麼一檔子事,開門吧,萬一出了事自己肯定跑不掉;不開門吧,定遠的起義軍都是附近的人組成,外面都是他們的鄉親父老,到時候大帥要真是開了門放他們進來,有這麼個刺頭在一旁挑撥,自己還不是要背上這罵名?
真是裡外不是人。
他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但還是咬死了牙關派了第二撥人去通報,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已經有膽子大的手下悄悄把城門的掛鎖給取了。
定遠的大城門顯然是爲了戰爭準備的,走的都是最高規格,除了三條兩人合抱的橫木之外,還用鐵鏈連了起來,掛鎖鎖死,這樣就算是橫木被撞變形,有鐵鏈捆着城門也還是固若金湯,除非是三條橫木一起斷,不然這大門就撞不開。
但掛鎖一取,在外面數百難民的瘋狂擁擠下,城門很快就開了條小縫,這小縫讓外面的人和隊正都是一愣,不同的是外面的人是狂喜之下更加用力,甚至把手伸進來胡亂摸着想把橫木支開,而隊正則是怒喝道:“推門,把門鎖死!”
“老大,這些手...”
“砍了!”隊正急的眼皮直跳,“先把城門關上!出事了我負責!”
這時候就體現出起義軍的軍紀了,負責城門守衛的守卒隊正已經下了令,但隊裡的一半以上士卒都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抽刀向自己的鄉親父老,只有幾個外地來的沒有顧忌直接揮刀便砍。
幾支斷手飛起,血色瀰漫城門,慘叫聲讓城外的人齊齊一滯,看着幾個抱着斷手在地上哀嚎的百姓,他們被嚇得齊齊退了一步,怎麼也想不到這些號稱爲民造反的起義軍居然真的敢對着百姓下手。
藏在人羣裡的顧懷眼皮跳了跳,看來起義軍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對百姓下手不比元人好多少。
看着百姓們因爲城門士卒的悍然抽刀開始害怕,顧懷有些猶豫要不要添把火,夜已經深了,再耽擱下去,要是拖到明天天亮,可就麻煩了。
要想讓百姓再次發狂也很簡單,讓巴爾思到後面去通個消息,讓一些元軍士卒提着刀壓上來就行,保證百姓瘋了一樣朝着城門擠,到時候就看裡面的人急不急。
可最終他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爲小城門再次打開了。
一張有些胖的圓臉探了出來,滿是油汗:“大帥有令,放百姓入城!不過只開小城門,一次只能進四人,等到驗明正身,才繼續下一批!”
他扯開嗓子:“還請父老鄉親...排隊!”
顧懷心頭一沉,只覺得這張圓臉有些可惡了。
他看向一旁正看熱鬧的巴爾思:“別看了,來活兒了。”
“什麼?”
“往前擠,拼命擠,”顧懷一指城門,“誰攔路...就揍誰。”
......
“籍貫,姓名,可有家人在...城中?”低頭奮筆疾書的士卒正問着話,名冊突然被陰影覆蓋,他茫然的擡頭看着高大的巴爾思。
“定遠縣二郎山鐵疙瘩村,朱小九,”一副虛弱模樣的顧懷撥開巴爾思,臉都不帶紅的編着瞎話,順手一指他,“這是我外甥。”
問話士卒懵了一下:“外甥?”
“從小就這樣,六歲跟他爹一樣高,十歲就這樣了,”顧懷咳了兩聲,“村裡的老人說是他娘遭了元狗禍害,所以才留下這麼個種,他爹...挺不容易的。”
士卒感慨地點了點頭:“是有些不容易...這鐵疙瘩村是哪兒?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嗨,早被元狗禍害了,”顧懷負手在身後朝着有些抓狂的巴爾思擺了擺手,示意他冷靜些,“全村就活下來幾個,我還帶着這麼個外甥,實在是沒法子活了,纔想進城討條活路。”
“那就是說,城中沒家人咯?大帥說了,凡是城裡沒關係的,都得...”
“這不是和軍爺您認識嘛,”顧懷倒是一點都不慌,極爲自然的伸手進了巴爾思的懷裡,“老話說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他掏出塊銀子,避開其他人的目光還有火把的光亮,掩手虛咳:“軍爺您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