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大人請看,下屬們貫徹落實了大人的指示,動用各種關係,拉來了許多商賈,如今這條街...”
定遠街頭,一行人正對着兩邊的商鋪指指點點,走在中間的蒲萬里意氣風發,兩邊的縣衙官員謙卑地引着路。
像極了領導視察。
但一陣喧譁打斷了這其樂融融的氣氛,衆人扭頭一看,街道中央一個年輕人捂着腰側痛苦倒地,僕役們形成的包圍圈散開,小竹籃掉落瓜果散了一地,緊緊握着匕首的小侍女手沒有一絲顫抖,看那架勢好像還要再給地上的年輕人補一刀。
“大膽歹人,竟敢當街行兇?!”跟着的衙役一見這場面就頭皮炸了,剛纔他還在跟縣丞大人吹定遠的治安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誰知道才拐了個彎就能看到拿刀子捅人的場景?
蒲萬里眼皮跳了跳,因爲地上哀嚎翻滾的年輕人...是個元人。
身邊的小吏衙役都跑了過去,蒲萬里也只能硬着頭皮走到近前,年輕人的幾個僕役見了自家主人受襲,本能就想制住小侍女,但沒想到小侍女也是個潑辣角色,手中匕首揮得出了殘影,讓幾個平日只能狗仗人勢的僕役不能近身。
街道兩頭的百姓都被這邊動靜吸引過來,不敢靠前,就站在遠處看,吵吵嚷嚷的一團。
“看這架勢,是地上那韃子調戲民女不成,反被傷了要害?”
“俺琢磨着也是,那女子這般漂亮,俺都有些受不了,更何況是這些元人?”
“呸,就你那模樣,也配得上那女子?一個賣菜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你他孃的,說什麼呢?信不信老子抽你?”
“哎,別打,別打!別耽擱俺看戲!”
現場一時雞飛狗跳,走到近前的蒲萬里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下意識看向了被扶起的年輕人:“此地發生了何事?”
嗯...湊近了看,能確定是元人。
再往旁邊瞧瞧,揮着匕首的女子生得極美,就是身子骨還沒長大,看服飾像是個侍女,不過估計也不是什麼有權有勢的人家,黑不溜秋的襦裙居然還是粗布的。
那就不用猶豫了。
年輕人捂着腰間,咬着牙倒吸一口冷氣,擡手看着滿手的血跡暴戾怒罵道:“賤人...賤人!你們這幫廢物,還不快擒下她?!”
被忽視了的蒲萬里有些掛不住面子,心想元人是可以囂張,但自己好歹是個縣丞...
旁邊朝僕役打聽清楚了的小吏湊到蒲萬里耳邊耳語了幾句。
蒲萬里臉上的不悅表情瞬間消失,他沒有猶豫,直接指揮衙役:“驅散圍觀民衆,制住這女子!光天化日街頭行兇,襲擊元人拒不伏法,依大元律...”
他卡了一下,看向旁邊的主簿:“怎麼罰?”
上了年紀的主簿彎了彎腰:“縣丞大人,依大元律,可依被襲元人決定,下至爲奴,上至...問斬。”
被扶着的年輕人冷笑一聲:“我要她做奴婢!你就是定遠縣丞?回去做個文書,從今天開始,她就是我的私奴!我要讓她後悔,這一刀...沒有紮在自己的脖子上!”
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命運卻好像已經定了的小侍女看着圍上來的衙役,止住動作,看向蒲萬里:“你是定遠縣丞蒲萬里?”
蒲萬里懶得理她,原本還有的一絲同情徹底消失不見,心想本官姓名也是你能直呼的?明明生了副極美容貌,卻連一點形勢都不會看,難怪落到如此下場。
小侍女鬢髮有些散落,她握緊了匕首,重複了一句:“你是縣丞大人?”
“本官正是定遠縣丞,如今代掌定遠政務邢獄,”蒲萬里負手而立,“還不放下兇器伏法認罪?”
小侍女好似鬆了口氣:“顧懷是我家少爺。”
“嗯...?”
“我是顧懷的侍女,”小侍女認真說道,“他出城了,告訴過我,有事就去請定遠縣丞幫忙,顧懷他和縣丞大人是極好的朋友。”
朋友?蒲萬里嘴角抽了抽,一時居然不知道該怎麼接。
自己之前找人查過,顧懷好像是有個侍女,但誰能想到居然這麼漂亮,而且居然剛好衝撞到了定遠千戶所千戶的兒子?
不過自己和顧懷算是哪門子的朋友?真要說起來還算是仇人,顧懷那廝算是間接逼着自己殺了自己的親爹...
但事情就是這麼詭異,顧懷出定遠城,說到底不就是自己的意思?調令還是自己解決的,他這一去,關係到自己能不能有條後路。
如今那邊還沒消息傳過來,自己的家僕也沒有回來,說不清楚委任文書到底到手了沒有,現在要是不管他的侍女,到時候顧懷會不會和自己撕破臉,哪怕委任文書到手了也不認賬?
可他轉眼就有些否定這個想法,畢竟只是個侍女,應該不至於。
也不對啊,如果只是個普通侍女,顧懷幹嘛要叫她出事來找自己,“朋友”這種話都鬼扯出來了,這能是個普通侍女?
但一旁的年輕人也不好惹,千戶公子,真要按照品秩和身份來說,自己的身份還真不一定有這二世祖高...
該怎麼辦?
眼見蒲萬里陷入了思索,一旁的年輕人卻是忍不下去了,他推開扶着自己的僕役:“蒲萬里!我敬你是個縣丞,才讓你處置,別給臉不要臉!我爹是定遠千戶,我在定遠城裡被漢人襲擊,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事有多大!”
他的語氣有些森寒,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提醒跟班注意言辭:“你只不過是大元養的一條...”
“夠了!”蒲萬里面無表情打斷了他的話,“不勞公子提醒,本官自會妥善處置。”
千戶的兒子...很了不起?
剛纔蒲萬里纔想明白一件事情,還有一個足以讓他絕不吃虧的做法。
他是怎麼和顧懷這王八蛋認識的?是那個身份只透露一角就讓他惶惶不可終日這麼些日子的草原年輕人。
顧懷的後臺到底是不是他?蒲萬里不確定,但只要有一絲可能,那眼前這個叫囂的千戶公子就是個屁。
他到底有沒有理由保下這個小侍女?看起來沒有,他沒有理由得罪定遠千戶所的千戶。
委任文書還能不能到手?說不清楚,能拿到最好,但委任文書終究比不過自己現在的這個官職。
但要是這些事情都能碰巧的聯繫上呢?
距離調令上標註的時間,好像也只剩一兩天了...
蒲萬里擡頭看了看天色,推開了小吏舉着的傘:“將此女子暫時收押,待本官親自審問,案情水落石出之後,自然會給公子一個交代!”